清华本硕连读6年,在毕业前的最后半年,从热门专业计算机转系教育研究院,用“有才任性”来形容马积良的大学经历并不为过。
“用6年的时间想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马积良认为自己是“最轴”的人。但当他进入北京十一学校龙樾实验中学才发现,有一群比自己“更轴”的人——他们之中,有人为了填满格子纸,尝试出上百种画法;有人为了校对一篇稿件,不惜加班到深夜……
那一刻,马积良“感觉对了”。这所被称为“未来小镇”的学校拥有110种学科课程资源,35门职业考察课程,28门综合实践课程,13门高端课程……曾经数百次出现在马积良脑海中的“未来学校”,似乎就在眼前。
没有辜负自己的梦想,进入学校仅仅3年多,马积良就首创“龙币”货币流通机制,以“游戏”激活课堂活力,还促进了学校的正向管理。
“纪律困难户”变身“爆款”选修课
初为人师,马积良有点手足无措。刚进学校,马积良担任初一年级信息技术教师。在学校大的课程设计下,他需要自主研发电子技术与物联网课程。面对精力旺盛、思维不够聚焦的初中生,“学霸”马积良感觉比应付一次大考还难。
“这完全不同于以前我在中学时给师弟师妹‘代课’的状态。那时候,只要把题讲清楚了就行,现在还要将知识课程化,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为此,马积良拾起了“老本行”——计算机。他将课堂变成一场实景“三国杀”,每节课学生被随机分组为魏、蜀、吴三国,还有神仙和群雄。各个派别有不同的“特技”——神仙可以为各国加分,维持各国稳定;群雄可以设置加分障碍,为各国战乱“添油加醋”。整个操作流程、计分方式借助编程实现。这种随机分组、随机赋分、各组互扰的“角色扮演式”课堂,让马积良的课不再是“纪律困难户”,而变成了“爆款”选修课。
初尝游戏化教学的甜头,马积良发现还有更棘手的问题:孩子们不明白学习是为了什么。“学习有什么用,我学习好了又能如何?”有学生直接问。马积良便以自己为例,讲述自己如何考入清华大学的经历。“你学习这么好还来当老师,一个月工资多少钱?”这样的问题很尖锐,也很现实。
“以前,你可以跟学生说学习可以改变命运。而现在,人们更多地谈论阶层固化。”马积良重新审视学生的提问,“学习不是功利的,它会改变你认识问题的角度,以一种更高的姿态去看世界,收获精神上的愉悦,感受自我价值。归根到底,学习能让人感到幸福。”
马积良明白,说教并不管用。对于一个初中生,在学习之外总有动机饱满的时候,比如玩游戏。
单一课程也有游戏化设计,比如英语某单元的游戏化教学、数学加减法的小游戏等,但在马积良看来,这些游戏本身局限性比较大,可供教师发挥的余地不多,学生也很难形成普遍的认同感。
如何设计一个强有力的外部刺激,推动学生学习,让他们在过程中体会到学习是怎么一回事?马积良将视线投到积分制上。
传统的积分制在校园活动中随处可见。比如教师给优秀作业盖上小印章,并根据印章个数兑换小奖品,这是一种朴素的积分制形式。但是,这种传统积分制存在明显的局限:积分通常是作为成绩评价的补充出现的,且学科之间不能流通;许多积分仅仅停留在荣誉表彰层面,能够兑换的东西往往用钱也能买到,久而久之,对学生的吸引力也会减弱。
马积良想要打破这种积分的边界,实现真正的流动——“我的积分可以成为你的积分”,且真实可交易。当然,如此势必要放弃传统积分带来的好处:即时的、显而易见的成绩或学习过程评价。但眼前“利益”的放弃,将迎来学生全方位能力的锻炼。
“龙币”,不是游戏的游戏
“龙币”的概念应运而生。起初,马积良带着一份几千字的方案找到校长王海霞,提出想在学校推广一套虚拟货币体系,设立银行,实现购买、存储、理财甚至发行股票。通过一系列的设计,把学校教育的诸多方面都纳入进来。从不给教师能力设限的王海霞,十分欣赏马积良的方案,但她知道宏阔计划背后的整体设计并不简单,于是她建议马积良跟其他教师聊一聊,细化方案。
其他教师也认为想法很棒,但却没有了下文。很快,马积良便意识到自己一开始的设计太复杂,需要配套进行许多组织架构的建设,工作量巨大,可操作性不强。“那时候,只是有一个构架,但其中承载的教育理念并不清晰,就打算先放一放。”直到一年后,马积良成为初一年级数学教师,年级主任田巧英再次看到了这份方案,立即拍板,精简方案,分头行动。
运营龙币系统的核心团队成员有7名,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龙币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但是这种跨学科合作在龙樾实验中学早已成为常态。学校给予所有教师自由选择、尝试、探索的机会,每种尝试都以项目形式具体推进,每位教师都有机会成为项目统筹策划者,同时也意味着,每位教师都要以合作的方式进入他人的项目中。
在龙币管理微信群,许多讨论从早上8点开始,有时一直持续到凌晨还未能结束。由此产生了“龙币、龙市、龙商行、龙创客”四大主题模块,针对自主需要,学校将提供广阔的虚拟货币兑换场景,提供各式各样的兑换券满足不同的兑换需要;针对能力需要,还会提供更多赚取货币的场景,不仅仅在课上可以赚,课下也可以,参加活动可以,搞创作也可以,等等,让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场域空间;针对归属需要,形成全年级甚至全校范围的话语体系,通过龙币的流动,让付出与收获看得见、摸得着。
初一年级的年级委员会负责制定预算,确定年级发行龙币的总量,并把它们分配到各个学科组和导师班。龙币自带特殊“技能”:如果学生因为迟到、未及时交作业等情况而失去了一些学科过程性评价分,可以通过龙币购买“过程评价修改券”。如果学生的原始积累达到一定程度还可以进行理财,比如自习理财、学业理财等。学生购买了自习理财,如果接下来一个学段自习课认真完成,不违纪就会获得20%的利息收益。如果违纪了,不仅没有利息,还会根据违纪情况扣除一定额度本金。学生买了这个理财以后,自习课上就会仔细掂量,更加认真地对待,达到规范自我行为的效果。
各个学科通用龙币,学生如果想要获得更多的龙币,自然会在优势学科上更加努力。但龙币的预算是固定的,学生在优势学科中不能获得无限龙币,在此情况下,学生就会进行自我调节,对弱势学科进行“补救”。“‘龙币’是一个游戏,也不是一个游戏,它不传授具体知识,而是一套精心布置的底层设计。”马积良笑言。
富豪榜第五的奇迹
为了让龙币流通起来,马积良和团队设计了每学期一次的龙市。在龙市上,学生可以花龙币购买想要的物品,也可以花龙币租摊位出售自己的劳动成果。龙市首次开市,原本平平无奇的章明成为开市后的第一个传奇。自由交易结果统计显示,学生章明竟然是富豪榜第五名。这让老师们都有些诧异,因为章明很内向,平时话很少,成绩一般,按理说不应该持有这么多龙币。
马积良决定去了解章明的情况,才发现这个沉默的孩子其实有很多优点:各科表现都很稳定;具备很强的商业头脑,在龙市上与小伙伴一起摆摊赚了许多钱;拥有让同学信任的特质,可以吸引到大家资金,然后买断其他摊位的爆款产品,最后转卖分红;非常慷慨,龙市上同学钱不够用找他借,他毫不吝啬、有求必应。
这个发现不得了,让老师们都对章明刮目相看。对这样的孩子,马积良说:“老师会有一个特定的培养思路:在学业上,要确保他不‘掉’下来,同时保护他已有的品质和能力,帮助他去掉小毛病,平稳地发展。这就是真正的个性化教育。”
随后的两个月,各科教师都反映章明有了明显变化,原来沉默的他开始主动表达,主动找老师要题做等。富豪榜第五名的荣誉让他产生了强烈的自我认同,而这种认同感和悦纳感可以让他不再觉得学习枯燥无趣,反而充满了趣味。现在的章明成绩一直在稳步提升,当然龙币财富也在稳步“增长”。
从0到1,再从1到0
在最近一次龙市上,有一个男生尤为引人注意。当其他学生还在精打细算手中仅有的几张龙币时,他早就拿着花花绿绿一叠龙币潇洒地在各个摊位转悠了。巧的是,记者一个月后走进马积良的班里,正好碰上了这个男生。当记者感叹他的“富有”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钱花得差不多了。不过,我还可以再赚更多。”明年就升入初三了,赚那么多钱,离开了学校怎么办?这不仅是记者好奇的,也是每次马积良介绍龙币系统时,许多校外教师所疑惑的。3年后,离开龙樾实验中学进入一所没有龙币的学校,学生被刺激的外部动力消失了,怎么办?3年积累下的财富带不走,就不了了之了吗?
面对提问,男生说:“我们几个‘富豪’打算一起成立一个基金会,把龙币捐赠出去,基金用来扶持学弟学妹的创造性学习。”从学校中获得,再回馈学校。这正是龙樾实验中学的教育理念:“成为学生一生的学校,成为大众社会的学堂”。
其实,马积良与团队在设计中早已对龙币出口有所规划。他们进行了3年的闭环整体设计,从学生进入学校就开始考虑。“初中和小学不一样,我们设计这套虚拟货币体系,就是让学校像一个小社会,帮助学生更快融入,更快找到自己的定位”。
初一年级的主题是积累和规划,开展各种各样的活动让学生赚取龙币,完成原始积累,从无到有。而为了保持财富增值,“龙商行”会开设各种各样的理财项目,吸引学生前去投资。到了初二年级,主题变为成长、创造。开设系列龙创客活动,推选优秀创客产品进行集中发布和拍卖,对于优秀产品比如学生制作的抓娃娃机,学校会直接拍走。拍卖获得的收益非常丰厚,能够继续激发孩子参与创造的热情。
初三以后则慢慢实施“货币紧缩”,减少发行提高税收,同时引导学生感恩学校、捐献龙币。“我们希望在初三实现从有到无的逆过程,完成闭环。最终通过这一闭环设计,让学生具备未来人才的特质,那就是自我管理能力、创新能力、社会责任感、奉献精神和财商思维等。这也是我们打通教育边界、盘活教育资源的一种尝试。”马积良介绍说。
目前龙币系统在龙樾实验中学已经运行了一年半,从总体上看,这套体系作为日常积累的游戏化激励评价、师生良性互动的工具已经初见成效,但在马积良看来,这距离学校“未来小镇”的“未来体系”构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接下来,我们可以基于虚拟货币,将社团公司制、集资、上市,还可以模拟联合国,讨论各种问题。这些活动的开展离不开一套成熟的底层逻辑架构,而龙币就是我们整个架构最下面流动的水。”
龙樾实验中学无疑已初见“未来学校”的样子,但马积良想象的“未来学校”在“云上”,学生不需要来学校,只要一个VR眼镜就足够了。将教师职业细分化、专业化,授课教师可以只有一个,但每个孩子要有自己的辅导教师。
这样的学校真的会有吗?“当然,毕竟,未来已来。”马积良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