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鹤岗因房价低频频冲上热搜,东北小城由此跻身“网红”城市。如今又来了个“抢”流量的:一位女士花1.7万元在辽宁阜新买下一套小房子,“白菜房”让阜新也有了关注度。同为资源枯竭城市,鹤岗和阜新有诸多相似:产业链断裂、环境遭破坏、人口减少、经济衰退……
相比鹤岗,阜新“衰败”得更早、转型也更早。作为全国首个“资源型城市转型试点市”,阜新经济转型已超过20年,但过度依赖国家政策和投资让阜新的发展步履蹒跚。阜新转型走了哪些弯路?那些涅槃重生的资源枯竭城市又能给阜新、给东北什么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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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十年阜新人口减少近10%
“因煤而立、因煤而兴、因煤而衰”,地处辽宁西北的阜新,近百年的兴衰和煤炭紧密相连。在计划经济时代,阜新全市21个国有统配煤矿规模浩大,被称为“百里矿山”。海州露天矿曾为亚洲最大露天煤矿、阜新电厂是亚洲最大火力发电厂。转型前阜新煤电独大,占全市工业比重一度高达76%。
上世纪90年代以来,煤炭资源逐渐枯竭,阜新过往辉煌转瞬坍塌。随失业潮而来的是出生率下降和人口外流。阜新“七普”数据164.7万人,比“六普”181.9万人减少17.2万(约合9.5%);而“六普”相比“五普”189万人减少7.1万(约合3.8%)。这意味着,过去二十年阜新常住人口持续下降,且速度越来越快。
与人口减少形影相伴的是经济下行,“积贫积弱”的阜新有的年份甚至为负增长。例如,2016年阜新GDP同比上年减少117.7 亿元,同比下降12.2%;人均GDP仅22956元,远低于省平均水平50287元。去年阜新地区生产总值544.7亿元,继续处于辽宁所有地市倒数第一。
虽然视“新能源、绿色食品、高端装备、精细化工”为四大主导产业,但去年阜新第二产业增加值仅146亿元,22.5:26.9:50.7的三产结构更是将阜新孱弱的工业体系暴露无遗。受资源、结构、体制和市场等因素影响,目前阜新产业经济依然存在能耗高、层次低、产业链短、附加值低、规模小的状况。
从常住人口数量、产业经济数据来看,阜新出现“白菜房”一点也不令人意外。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在阜新没有得到应验——2001年,阜新被赋予“资源型城市转型试点”角色,如今阜新依然是辽宁所有地市中“吊车尾”的差生。回望转型二十余年,阜新走了一段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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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区划调整摊出城建大饼
2001年以来,由于“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资源型城市转型试点”等政策,国家对基础设施和产业的直接投资成为阜新经济增长主推动器——国家投资与GDP比值从2001年的10%飙升到2013年的60%。2014年,阜新GDP超过600亿元达到历史新高。随后国家投资开始降低,2015年-2016年,阜新经济总量持续下行。
在转型期前十来年,阜新始终未能打造经济增长点。阜新发展严重依赖投资,尤其是国企投资比重过高,国有经济比重大,民营经济发展滞后。此外,高度依赖资源与能源的传统产业比重过高,经济链条过短且停留在中低端,这带来经济结构性失衡,产业转型成空。
雪上加霜的是,国家投资退场后,辽宁地方经济数据开始“挤水分”,特别针对固定资产投资和城市维护建设资金虚高等方面。如今在辽宁省政府官网上,2014年年鉴点开之后并无任何数据显示。同样,过去二十年辽宁省政府官方网站披露的阜新年度政府公报也独独缺失2013年,这意味着当年的数据可能存在失真情况。
数据可能失真,还有佐证。为确保经济增长和城市扩张而频繁进行的区划调整在阜新持续上演。2006年和2012年,阜新两次调整区划带来空间重组,致使城市建设用地面积两连跳,由原来49平方千米先是增加到68平方千米,再到165平方千米。一边是建设用地规模不断扩张,一边却又是人口和经济不断收缩,这造成城市统计数据在口径上失真。
长期以来,“增长”通常被认为是地区经济发展的正常轨迹,阜新地方政府把“增长”作为城市发展首要目标,这主导城市大量投资建设,导致房地产市场供给过剩,完全与实际中的人口和经济收缩相背离。这一方面掩盖了实体产业的孱弱,另一方面也为房地产泡沫将尽时出现“白菜房”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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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思路不改“白菜房”不绝
作为首个“资源型城市转型试点市”,阜新早前的转型经历并没有起到表率作用。一个可供参考的对象是,同样是资源枯竭城市,受国家扶持较晚的山东枣庄,经济平稳增长,产业可圈可点。面对同等的政策,两地经济演化差异巨大,体现出完全不同的轨迹。
自2002年起,枣庄部分县市出现严重的煤炭枯竭现象,地方财政陷入困境。2005年,当地提出发展旅游业作为城市转型突破口。当地官员接受采访时透露,原本台儿庄运河地区要建一个大型社区,价值 6个亿的土地出让计划达成后又被喊停。当地主政者认为这里有文化遗产价值,“不能因短期经济利益而断了文脉”。城建开发让位于旅游,煤企转型也服务旅游。
2008年后,国家开放煤企在外埠获取煤炭的权力。枣庄由是鼓励本土煤企“走出去”,但并非无条件——“走出去”的煤企需在枣庄涉足旅游业。通过这种方式,地方政府募集到了用于建设景点的资本。更重要的是,煤企自身开始转变,在维系煤炭生产同时涉足旅游业。数据显示,枣庄旅游收入由2008年的30多亿猛增到2019年的245亿元。
阜新同样支持煤企“走出去”,与枣庄不同的是,阜新没有以此为契机去推动产业转型,而是想让阜新以最经济/便捷方式重新走上煤炭经济的老路。回头来看,从发展以吸纳下岗职工为目的的现代农业,到布局煤化工产业;从引入投资改善基础设施,再到财政转移支持——以上级驱动的计划经济体制在阜新并未彻底改变。
自2005年起,阜新成为风能产业试点城市。短短两三年,多家大型央企投资阜新,丰厚补贴政策鼓励风电设备制造商在阜新设厂集聚。如今,这些“历史遗产”赶上新能源风口,去年阜新新能源产业占全市能源产业税收比重86.9%。不过,由于受控于大型央企,以及本身缺乏相关劳动力、知识储备和技术基础,阜新风能产业本地化程度有限。
总而言之,作为典型东北城市,阜新具有明显的“单位文化”,对上级政府有强烈的依赖性,但扶持并没有让阜新走出经济泥淖。从更大范围来看,东北资源型城市较多,如果单纯迎合国家层面兴趣,维系原有产业,缺乏对本地产业内生转型的努力,这片土地会有越来越多“白菜房”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