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幹線子彈列車以125英里的時速在漫長而黑暗的隧道中飛馳,奔向北方的日本海。忽然,列車從隧道盡頭穿過,彷彿帶着我們從時空蟲洞一躍而出,來到另一個嶄新的世界。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冬日。45分鐘之前,我和老友鮑勃·斯里瓦(Bob Sliwa)在人聲鼎沸、層次繁多、紛亂繁忙的東京站登上了這列動車,目的地是海濱城市金澤。金澤被譽為日本海一顆鮮為人知的明珠,以新鮮多樣的海鮮料理而聞名於世。
這趟行程是我去年冬天為期一周的日本之旅的高潮。此行目的是尋找日本料理不為人所知的真相。這些真相在一般旅遊指南的介紹中是找不到的,即使那些安東尼·伯爾頓(Anthony Bourdain)之流的著名美食家用心良苦的努力也未能觸及。我的秘密武器就是老友鮑勃,他在日本生活了30年,對這個國家的飲食人文深有浸潤。我曾與他大學同窗,真是幸何如之。
在我們穿出隧道的那一剎那,耀眼的白色陽光撲面而來。遠方是一片白雪皚皚、山巒起伏、寒風凜冽的冬季景色。在此之前,我們所到之處的天氣一直溫暖而乾燥。眼前氣候卻迥然不同,實在令人驚異,似乎我們真的實現了一次時空穿越。鮑勃捋着山羊鬍子,對我的困惑大聲笑了起來。
「我們在那條黑暗的隧道里一直在向山上爬升——你沒覺得耳壓有變化嗎?」他說,「風從中國吹過日本海,帶來海上的濕氣,遇到高山阻隔後變成大量降雪,於是形成了窗外這樣的景色。這就是日本特色的大陸板塊氣候。」
我的目光從積雪覆蓋的高山景色收回,落在攤開的筆記本上。那上面記錄了我這些日子裡享受的美酒美食,字裡行間充滿了各種箭頭和驚嘆號。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記號愈發變得密密麻麻。在東京的十幾餐,多姿多彩的美食、流暢變幻的質感與風味,無不體現着島國料理之精髓,那簡單的三個字:iso no aji ——「浪之味」。
這次我們共同選擇的多數餐館都是為了證實一點,那就是日本最有創意的烹飪料理已不再屬於那些高檔餐飲會所。這些餐館仍然提供着最高端的食物,但他們卻屬於那已經逝去的年代。當時,日本從二戰的灰燼中站起,駕馭着經濟復甦的大潮,直至國際市場最前沿。作為模仿的專家,日本把他們最好的年輕廚師送進法國和意大利的高檔餐館。他們刻苦工作,在餐飲業的職業階梯上一路攀升。當他們回到日本,也帶回了對就學之地烹飪藝術的完美詮釋。
因而,東京擁有全世界最多的米其林星級餐館,並非僥倖。但是,我這次不是為了這些久經沙場的老牌餐館而來。我要品評的,是正在全日本悄然興起的二次料理革命,是來自日本本土的一波嶄新的美食潮流。這場革命由一代30歲上下的廚師興起,他們的靈感植根於二十世紀90年代初著名的經濟大蕭條時期。那時日本經濟從高速發展之中迅速崩潰,步入了外媒所稱的「失去的二十年」。在全日本進入反思之時,這些年輕廚師們趁機擺脫了對集體思維的奴性服從,用鮑勃的話來說,拋開了「前人的桎梏」。他們開始倡導一種以本土食材為材料,精心準備,獨具匠心,甚至異想天開的料理風格。
我記錄里的第一件精品,是灑着紅辣椒末的腌熏鱈魚白。這是在東京附近,時尚的丘陵小鎮中木黑(Nakameguro),一家叫做N-1155的餐館裡吃到的。品嘗着經熏制和腌制而成的美味特製魚乾,再叫上一杯冰白蘇維翁,正與彈性的海鮮口感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