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水县信访办党组成员、信访办副主任杨忠辉。 资料图
重庆市彭水县今年2月退出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后，当地人郑青（化名）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举报，彭水县信访办党组成员、副主任杨忠辉幕后操持彭水县关年农业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关年农业公司），并通过该公司骗取100万元扶贫财政补贴资金。
澎湃新闻调查发现，举报所称扶贫财政补贴资金在2017年8月获评审公示。关年农业公司现任法定代表人、监事系杨忠辉的老家亲戚，公司联系电话是杨忠辉的个人手机号码。
郑青2019年5月向重庆市纪委、彭水县纪委举报后，彭水县纪委2019年12月20日内部通报称，杨忠辉违规从事营利活动，其实际负责管理的关年农业公司多申领财政补贴资金51.94万元。调查组介入后，补贴资金退回相关主管部门。2019年12月，杨忠辉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彭水县纪委认定，杨忠辉实际负责管理的关年农业公司多申领财政补贴资金51.94万元。 澎湃新闻记者谢寅宗 图
近日，彭水县农委相关负责人向澎湃新闻证实，在纪检部门通报杨忠辉的情况后，他们曾督促将多申领的资金退回。该资金是按“先建后补”的形式申报，经审核验收后发放。
澎湃新闻采访发现，2018年7月，重庆市纪委监委曾在武隆区、彭水县试点开展社会经济组织骗取扶贫财政补贴问题专项治理，该案当时并未被查出。
有律师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认为，多申领补贴可能存在虚构事实、伪造票据，涉嫌犯罪；如果杨忠辉对财政扶贫资金申报一事不知情，则应追究关年农业公司经办此次财政扶贫资金事宜的工作人员责任。
彭水县纪委相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他们在对杨忠辉作出处理后，举报人再次进行反映。目前，他们已着手对该案进一步核查，并将根据调查结果作出处理。
官员被举报幕后操持公司骗取扶贫资金
郑青是彭水当地人士，他说，自己去年在一次偶然机会下，发现彭水县信访办党组成员、副主任杨忠辉骗取国家扶贫资金。因为涉及的扶贫资金达百万元，彭水县彼时还是国家级贫困县，他在搜集好相关的证据材料后，于2019年5月向重庆市纪委、彭水县纪委投递举报信件，反映杨忠辉涉嫌骗取扶贫财政补贴资金。
彭水县官方媒体消息显示，杨忠辉2019年1月25日被任命彭水县信访办党组成员、副主任。在此之前，他先后在彭水县信访办、经信委、教委、桑柘中学等单位任职。
澎湃新闻查询关年农业公司工商资料发现，该公司成立于2017年2月17日，注册资本500万元，公司地址为彭水县桑柘镇李家居委4组。公司持股100%的股东廖晓波，原系公司法定代表人，2019年7月16日变更为杨永华任法定代表人。杨永华此外还任公司执行董事兼总经理，公司另一管理人员为杨永宏，任监事。
郑青说，关年农业公司的注册地，实际上是杨忠辉的老家。位于李家居委的关年农业公司厂房附近多位居民向澎湃新闻证实，杨忠辉、杨永宏、杨永华的老家都在李家居委，三人为同一宗族兄弟。但这些居民称并不认识廖晓波。
同时，郑青提供的证据显示，关年农业公司工商注册的联系电话139XXXX6101是杨忠辉的私人手机号码。澎湃新闻拨打该号码，证实此号码确为杨忠辉私人手机号。
关年农业公司工商资料中，公司的联系电话为杨忠辉个人手机号码。 澎湃新闻记者谢寅宗 图
郑青举报的内容，主要涉及关年农业公司白芨种苗款、烤房建设以及场地建设方面申报资金与实际情况不符。
纪委认定多领补贴，给予严重警告处分
郑青记录的举报情况显示，彭水县纪委在收到举报信后，对此进行调查。纪委办案人员2019年5月26日在与他沟通时，他提供“从虚报种子数量及资金进行调查”的线索。
郑青告诉澎湃新闻，他去年7月29日和9月30日两次向纪委了解案件情况时，被告知审计人员介入调查，12月份调查结束后进行处理。
2019年12月20日，彭水县纪委在彭水县党政信息网内部发布《关于3起扶贫领域腐败和作风问题典型案例的通报》（彭水纪发[2019]36号），对县信访办党组成员、副主任杨忠辉违规从事营利活动等问题进行通报。
澎湃新闻获得的通报文件显示，“2017年至2018年，杨忠辉违规从事营利活动，其间，其实际负责管理的关年农业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多申领财政补贴资金51.94万元。调查组介入后，补贴资金退回相关主管部门。2019年12月，杨忠辉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杨忠辉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否认关年农业公司是他实际负责管理；对于关年农业公司联系电话是其私人手机号码，杨忠辉略微吃惊地回答“怎么会是这个号码，不可能是这个电话，一定不可能”。
在澎湃新闻提到“纪委认定公司是其实际负责，多申领财政补贴资金51.94万元”时，杨忠辉表示这与他无关，去问纪委。
彭水县农委相关负责人任杰（化名）告诉澎湃新闻，此类扶贫财政资金的补贴，需由业主单位自主申报，按“先建后补”原则，建设完成并经过验收后，才能领到扶贫财政补贴资金。
任杰表示，因为业主单位关年农业公司是合规的，有营业执照和法定代表人，他们并不知道杨忠辉存在于幕后。关年农业公司按规定进行项目申报，经过评审、公示、报备后，得以获得项目批复并立项，而后按“先建后补”原则，验收合格后才拨付扶贫财政补贴资金。
“从产业的角度看，当年（关年农业公司）也在做产业，这是事实。”任杰说，项目验收时，业主单位需要提供依据，比如买东西要有票据、合同有清单。补贴的方式，一种是按业主单位总投资的百分比进行补贴，但补贴金额不是定额的；另一种是按业主单位的自筹（投资）资金不能低于财政资金的百分之多少进行补贴。至于关年农业公司的补贴方式，任杰并未说明。
关年农业公司位于李家居委的厂房大门紧闭。 澎湃新闻记者谢寅宗 图
重庆市纪监委曾在彭水试点财政补贴专项整治
澎湃新闻调查发现，彭水县扶贫财政补贴出问题并不罕见。2018年7月，重庆市纪委监委就曾在武隆区和彭水县试点开展社会经济组织骗取扶贫财政补贴问题专项治理。
《中国纪检监察报》报道称，重庆市纪委在武隆、彭水试点专项治理，缘起两件问题线索。其中，涉彭水的线索是彭水县九黎公司在填报民族文化旅游贷款贴息用途时，直接填写“用于项目建设支出”。按政策，贴息不能用于项目建设支出。尽管如此，该项目却依然通过了层层审核。
两起问题查清后，重庆市纪委监委深入相关部门和地区进行“解剖麻雀”式调研，发现对社会经济组织的扶贫财政补贴采取“先建后补”，补贴种类繁多，在项目承建业主的确定、项目实施、项目验收等环节均存在廉政风险。
重庆媒体华龙网2018年9月25日刊发《彭水专项治理社会经济组织骗取扶贫财政补贴问题》消息称，专项治理启动以来，彭水县对全县享受财政扶贫补助资金1.07亿元的131个农民专业合作社、146个企业法人公司等进行了清理，发现问题线索5件，查处典型案件2起、给予党纪政务处分3人、移送司法机关1人。
关年农业公司在天眼查公布的补贴信息显示，该公司所获100万元扶贫财政补贴资金于2017年8月评审公示。
对于“为何2018年的专项整治工作中未能发现关年农业公司”问题，彭水县农委相关负责人任杰说，关年农业公司这个项目当年的确实施了，由于涉农物资没有可以严格参照的国家标准，农业部门只能参考当年的市场行情，项目验收时，它也提供了依据。由于农业部门没有纪检部门的调查权力，也没有审计这方面的专业，确实存在发现问题的难度。
关年农业公司位于李家居委的厂房附近的村民告诉澎湃新闻，2018年左右杨忠辉请人在当地种植药材，也让附近村民一起参与种植。因收益太低，村民们种了一年后基本都没继续种植。杨忠辉后来也没怎么种，厂房也处于半瘫痪状态。
任杰说，由于民营企业属自主经营管理，它们有资金实力就可以继续干，资金链断了就没办法继续，后续做不做谁都不敢保证。
关年农业公司的现状，如同这块破烂的广告牌。 澎湃新闻记者谢寅宗 图
县纪委监委表态还将调查，律师称或涉嫌犯罪
任杰告诉澎湃新闻，纪委介入调查后，经审计发现关年农业公司存在多领财政扶贫资金的问题。纪委出面调查核实发现确实属实，农委作为项目主管部门，就落实措施整改。当时的态度是“属于虚报、冒领的，该收回要收回，涉及人员问题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在纪检部门下调查处理结果后，农委责令业主单位退回多领财政扶贫资金的通知。
对于“虚报、冒领财政扶贫资金是否属于骗取行为”，任杰说，这谈不上，当时关年农业公司的确做了，这实质上是认定问题。由于国家没有统一的标准，关年农业公司当年申请补贴的价格，与现在纪委监委及审计部门认定的价格不一致。
重庆中西律师事务所主任侯亮认为，因为该扶贫资金是“先建后补”，也就是说，关年农业公司是在先花费相关资金的情况下，再用花费的相关票据去申请财政扶贫资金。彭水县纪委的处理通知显示，杨忠辉实际负责管理的关年农业开发有限公司，多申领财政补贴资金51.94万元。造成多领的原因，就有可能存在虚构事实、伪造相关票据，达到占有51.94万元财政补贴的目的，这就可能涉嫌犯罪。
郑青说，2019年12月杨忠辉被党纪处分后，他作为举报人，一直未得到彭水县纪委的处理结果反馈。他认为杨忠辉的多申领财政扶贫资金涉嫌犯罪，不应该只是给予党纪处分草草收场。2020年1月，他再次向重庆市纪委监委对杨忠辉进行举报，恳请重庆市纪委对杨忠辉多申领财政扶贫资金进行核实，并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重庆一不愿具名的资深刑辩律师表示，杨忠辉是国家工作人员，他自己肯定不能办公司，在以他人名义成立公司后，如果杨忠辉亲自或安排公司人员，虚报、冒领51.94万元财政扶贫资金，并最终占有，是涉嫌犯罪的。
上述两名律师还称，如果杨忠辉对财政扶贫资金申报一事不知情，便不涉嫌犯罪，但应追究关年农业公司经办此次财政扶贫资金事宜的工作人员责任。
举报人郑青说，他认为杨忠辉的多申领财政扶贫资金涉嫌犯罪，不应该只是给予党纪处分。2020年1月，他再次向重庆市纪委监委对杨忠辉进行举报，恳请重庆市纪委对杨忠辉多申领财政扶贫资金进行核实，并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彭水县纪委相关负责人表示，去年接到有关杨忠辉的举报，经调查核实后，纪委对杨忠辉作出处理。但举报人对目前的处理结果并不满意，又再度向重庆市纪委进行反映。按上级部门安排，县纪委正在按程序进一步核查，调查结束后，该怎么处理就处理。目前，该举报还在调查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