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是世界第一长河,长达6671千米,其在埃及境内的长度就有1530公里左右。对90%以上的国土都是沙漠的埃及而言,尼罗河完全掌握了埃及社会生活和经济发展的命脉。也因此,埃及长期以来凭借着自己在非洲国家中强大的军力和经济实力,牢牢掌控了尼罗河的用水权,并一直反对上游国家在尼罗河兴建水利工程。
▲尼罗河下游的三角洲
然而,进入21世纪以来,埃塞俄比亚(以下称埃塞)一直试图在尼罗河的上游支流—青尼罗河建造一座巨型大坝。如果这座大坝得以建成,埃塞理论上可以控制流向埃及的尼罗河水量,埃塞将大概率掌控埃及的水资源。
所以,自埃塞俄比亚提出这项计划以来,埃及便一直表示抗议,但埃塞俄比亚却毫不退让。尤其在大坝已接近完工的当下,两国关系也变得更加恶劣。为什么埃塞要坚持修建这座大坝?尼罗河对这两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埃塞俄比亚的青尼罗河峡谷
一、民族复兴的希望—复兴大坝
埃塞俄比亚是非洲少数没有被西方列强殖民统治过的国家,但由于土地贫瘠和政局动荡,所以在二战后的一段时间,其社会经济发展极为有限。1991年,埃塞政权更迭后,便逐渐迎来了社会经济发展的高速时代,人口也因此大规模上涨,到2015年时已接近1.1亿,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内陆国。
▲埃塞俄比亚航空是非洲最大和最赚钱的航空公司
然而,埃塞俄比亚的基础建设却难以跟上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水电资源有着极大的缺口。2016年时,埃塞俄比亚的发电能力已从1983年的370兆瓦提升至2300兆瓦,但全国电力覆盖率仍然只有55%左右。
与电力资源的匮乏形成对比的是,埃塞俄比亚丰富的水电资源尚未得到利用。发源于这一地带的青尼罗河和发源于乌干达的白尼罗河是尼罗河最大的两条支流,尤其是青尼罗河,在雨季提供了尼罗河下游80%的水量。
而且埃塞俄比亚是非洲地势最高的国家之一,号称“非洲屋脊”,这使得青尼罗河上游有着非常利于发展水电的水位落差。
▲埃塞俄比亚卫星图。西部气候较为湿润,河流湖泊也主要分布在这一地带
早在20世纪50年代,埃塞俄比亚政府就曾委托美国垦务局在青尼罗河畔设计四座大坝,如果建造顺利,那埃方将能获得充足的水资源和电力资源,大大促进本国社会经济发展。不过当时的埃塞根本无力承担这一巨型工程的投资,再加上国内的政变和埃及的反对,最终不了了之。随着国内电力的短缺,埃塞也再度把目光转向了境内丰富的水电资源,
▲深蓝色为青尼罗河走向
经过勘探和设计,最终埃塞选择在靠近苏丹边境地区的青尼罗河上修建大坝。大坝高145米,长1780米,蓄水量可达740亿立方米(三峡水库约为400亿立方米),预计耗资48亿美元,设计发电量为6000兆瓦。
▲复兴大坝规划图
2011年,正当埃及强权领袖穆巴拉克因阿拉伯之春运动赶下台,埃及国内政局动荡之际,埃塞俄比亚高调地宣布了自己建造大坝的计划,并正式开工。4月,埃塞俄比亚就举行了大坝的奠基仪式,并将其命名为“复兴大坝”。
▲复兴大坝位置
大坝竣工后,不仅有望从根本上缓解埃塞电力匮乏的状况,而且还能额外出口电力给周边各国,既能赚取外汇,又能缓解周边落后国家的电力紧缺问题。同时大坝水库也能调节旱雨季水量,在旱季给当地提供工农业发展所需要的水源。有鉴于此,埃塞俄比亚把这座大坝视为国家“复兴”的象征,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下游国家的矛盾
青尼罗河与白尼罗河在苏丹首都喀土穆附近汇合后,便一路流向埃及。埃及所处的尼罗河下游,河床平坦宽展,滋润了两岸土地。纵横交错的河道也在开罗以下,形成了面积达2.4万平方千米的三角洲。
尼罗河的浇灌和定期泛滥,给埃及人的农业发展提供了优质条件。也因此,古埃及文明被称作是“尼罗河的馈赠”。甚至在罗马帝国时代,埃及地区由于尼罗河两岸和三角洲平原的肥沃,仍然有着众多粮食产出,是当时帝国的粮仓。此后一千多年时间里,埃及一直是地中海周边重要的农业产出地。
▲埃及用水分配比例(绿色为农业)
尼罗河虽然是世界第一长河,但是其径流量却并不是世界第一,约为径流量最大的亚马逊河的百分之一。埃及目前人口已经破亿,且其90%以上的人口居住在尼罗河下游沿岸和三角洲平原,因此对埃及而言,控制尼罗河水源是至关重要的。
▲1913年欧洲国家在非洲的殖民地,尼罗河沿线几乎都是英国殖民地
20世纪初,虽然英国已牢牢掌控尼罗河流域大部分地区,但最适合开发的还是埃及所属的尼罗河下游地区。所以尽力为了保障尼罗河下游的用水权,英国(以及代表苏丹)在1929年和埃及(彼时为英国保护国),签订了第一份正式划分尼罗河水资源分配的协议。
协议规定尼罗河每年840亿立方米水量中,埃及可使用其中480亿立方米,苏丹(英国殖民地)可使用40亿立方米,且英国不得在自己统治的尼罗河流域范围内修建任何会损害埃及利益的工程。
▲青与白尼罗河汇合处的喀土穆(苏丹首都)
20世纪50年代,苏丹从英国统治下独立后,为了充分利用境内尼罗河来发展灌溉农业,也积极反对埃及在尼罗河水源上的霸权主义。1952年,埃及军官纳赛尔也发动了政变,推翻了埃及王国,建立起完全独立自主的埃及共和国。
经过讨价还价,埃苏两国最终在1959年签订了一份崭新的尼罗河水源分配协议。前后两份协议都确立了埃及对尼罗河的霸权地位,不但把其他尼罗河流域国家排除在外,而且上游尼罗河的开发也需要埃及的首肯才能进行。
▲埃及地貌和人口密度,尼罗河两岸居住了上亿埃及人口
随着苏丹独立后对水源的需求进一步加大,两国再度爆发了矛盾。白尼罗河经过苏丹南方的沼泽地时,造成了巨大的蒸发渗漏。苏丹为了避免浪费,试图修建一条运河,让白尼罗河绕道北流。但在埃及看来,任何试图在尼罗河上修建有可能损害埃及水权的工程都是不能允许的,于是对苏丹发出了警告。
经过两国多次协商,埃及同意和苏丹共同修建这条运河。不过由于苏丹国内局势动荡和南苏丹的独立,运河至今尚未竣工。
▲现在位于南苏丹境内的沼泽湿地(红色)和已终止的琼莱运河项目(绿色)
为了应对本国的人口压力和粮食危机,埃及自90年代起,也开始注重尼罗河沿岸以外地区的开发,而这无疑将大大增加用水量。有鉴于此,埃及试图牢牢控制尼罗河水源控制权的言行,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各国的小算盘
然而埃及在尼罗河上的水量垄断权,是殖民时代的遗留下的问题,相对尼罗河上游国家而言,苏丹也是这秩序的受益者。20世纪中后期非洲尼罗河流域的殖民地纷纷独立后,这些国家也需要更多水资源用于发展本国的社会经济,开始要求重新分配尼罗河水源,并因此和埃及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埃及表示需要遵守殖民时代签订的协议(20世纪20年代和50年代)。然而,1978年的《关于国家在条约方面的继承的维也纳公约》就规定了,独立的国家获得“清白记录”,即除国界问题外,没有义务继承殖民时代的协定。
尽管埃及凭借着自己较为强大军事政治优势,在用水权和新建工程权等关键问题上寸步不让,但仍然无法阻止上游国家对重新分配尼罗河用水权的渴望。
▲尼罗河流域
1999年,随着尼罗河中下游国家经济实力和利益诉求的不断上升,在多国推动和国际压力下,一个涵盖全尼罗河流域国家的“尼罗河流域倡议”组织正式成立。这个组织试图推动各国就尼罗河流域开发问题达成一致。
2010年,在埃塞俄比亚的倡导下,埃塞同坦桑尼亚、乌干达、卢旺达、肯尼亚等国签订了一份重新分配尼罗河水资源的文件—《尼罗河合作框架协议》。然而这份协议遭到了埃及和苏丹的坚决抵制,起因是新协议废除了旧协议中所规定的“上游国家开发不得损害下游国家利益”的条件,而签署的其余各国则希望享有平等开发尼罗河的地位。
▲流经乌干达的白尼罗河
在国际层面,不少组织和国家也对埃塞明明贡献了大部分尼罗河水源,却只能享受其中一小部分的现状感到不平,因此对埃及的“水霸权”也予以了谴责。
世界银行、非洲开发银行等机构也多次慷慨解囊,出资支持埃塞俄比亚的大坝工程建设。但埃及的担心也并不是杞人忧天,据推测,大坝建设完工后将导致埃及的纳赛尔水库的水量减少5%,从而进一步影响埃及的发电能力和用水。
▲2011年埃及反对穆巴拉克的游行示威活动
事实上为了顺利建设大坝,埃塞俄比亚早在2008年,就对埃及提出在青尼罗河上游共建大坝的计划,然而却被埃及所回绝。于是埃塞决定撇开埃及单干,这无疑遭到了埃及的强烈抗议。据维基解密泄露的文件显示,埃及政府一度产生对埃塞进行空中打击的想法。
2014年,塞西上台后,为了改善埃及国内外环境,开始试图打破与埃塞的外交僵局。很快,下游的埃及、苏丹两国和埃塞俄比亚就复兴大坝问题进行了多次协商谈判,并在2015年达成了初步协议。三方同意在不损害各方利益的前提下,展开合作。埃塞在当时表示大坝竣工后将采取相关措施保证流入下游的水量不会减少,并表示枯水期不进行蓄水。
▲2014年施工中的大坝工地
本来在过去,苏丹由于国力孱弱,无法对尼罗河进行更多开发。然而随着南苏丹的独立,使得苏丹失去了大量可供开发的油气资源。尤其是苏丹作为一个拥有四千多万人口的落后国家,充足的水量对经济发展是必不可少的,因此苏丹和埃及之间的矛盾也逐渐变大。
苏丹目前已经逐渐意识到复兴大坝竣工可以给苏丹带来的利益,比如说电力进口,或许这将给苏丹解决尼罗河问题提供新的思路。
对埃塞俄比亚而言,复兴大坝是承载着国家复兴、民族崛起的重要工程;对埃及而言却是可能影响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威胁。两国在这个问题上几乎是不可调和的。然而埃塞俄比亚也提出了利益交换的观点,埃塞方认为复兴大坝建成后,将惠及周边尼罗河流域地区,电力也可供出口。
▲复兴大坝效果图
自2011年开工以来,虽然埃及这些年来一直在抗议,但埃塞俄比亚一直在努力推进大坝的建设进度。原本埃塞计划在前几年就竣工,但由于各方面因素,大坝建设进度并不尽如人意。时至今日,大坝尚未开始蓄水,三国仍然在打口水仗。
总而言之,三国在尼罗河开发问题上仍然存在着很大分歧。除了各国国内汹涌的民意外,如何在不减少流向下游的水量基础上对尼罗河进行开发,更是牵扯了三国进一步达成更完善的尼罗河流域开发协定。如果各方都能相应转换下思想,改变以往单一水资源分配的视角,或许尼罗河的水权问题将得到很好的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