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天花之后，又一种严重的传染病即将被人类战胜。

北京时间2020年8月25日晚11点，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非洲区域内，已成功根除野生脊髓灰质炎病毒。

这不仅表明，过去4年里，该区域47个成员国内，没有一名儿童因该病而瘫痪，更意味着，如今全球仅剩两国仍受该病困扰，人类距彻底消灭该病又近一步。

"在非洲消除野生脊灰是当代最伟大的公共卫生成就，为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工作提供了有力支持。"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称赞道。

在中国，脊髓灰质炎有一个更为形象的昵称：小儿麻痹症。该病主要由3种野生病毒所致，入侵人体后可在数小时内造成瘫痪，还有5％-10％的患者或因呼吸肌麻痹死亡。5岁以下儿童是最主要的受害者。

由于尚无特效药，该病至今无法治愈，只能靠接种疫苗进行预防。

自1988年世界卫生大会发起全球消灭脊灰行动倡议以来，脊灰发病数已从当时估计的35万例锐减至2019年的95例，人类消灭脊灰的进度条已完成了99.99%以上。由此，脊灰这一随时可能剥夺人类站立和行走能力的古老疾病，有望成为继天花之后，第二种被人类彻底消灭的传染病。

过去多年来，受卫生状况不佳、地理位置偏远和不安全局势等因素的影响，消灭脊灰仍需艰难跋涉。尤在非洲，局地冲突和恐怖主义不断摧毁本就脆弱的医疗条件，接种疫苗挑战重重，非洲一度被视为"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短短几十年里，非洲这块硬骨头是怎么啃下的？距离人类消灭第二种传染病又还有多远？

32年，200国，2000万人，全球最大公卫行动将脊灰踢出非洲

国际扶轮社总裁霍格尔·纳克将非洲成功消灭野生脊灰的诀窍，归功于"毅力与合作"。

毕竟，想在非洲消灭该病，波折实在太多。

早在3年前，非洲就应提前宣布这一成就的，但疫情突然复发，将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2016年8月10日，还有一天，就是尼日利亚保持"零脊灰"纪录两周年纪念日。再坚持一年，这个非洲大陆上唯一仍有脊灰野病毒流行的国度，即可宣告彻底根除该病，整个非洲大陆也可从此摆脱脊灰阴影。

但当天，坏消息传来：人们在尼日利亚北部一个难民营中，发现了左腿瘫痪的艾莎，疑与感染脊灰病毒有关。2个月前，这个4岁女孩刚随家人逃离极端组织博科圣地占领的区域。卫生人员担心艾莎或在逃亡中将脊灰病毒传播给他人，便沿路逐一寻找可能与其接触的人，调查哪家还有5岁以下的孩子或被感染。很快，他们就找到另一名右腿瘫痪的女童，年仅2岁。

二人均被确诊为脊髓灰质炎患者，而致瘫的野生病毒，已在当地消失5年之久。

就这样，非洲保持了730天的"零脊灰"纪录，瞬间清零。类似情况，也曾在2014年的索马里上演。

非洲的遭遇并非孤例，过去20年里，全球预期实现消灭脊灰目标的时间点曾数次后延，至今未能实现。

一直以来，人与脊灰之战就打得格外持久、艰难。

非洲是最早记录下脊灰症状的大陆。距今3400年的古埃及石碑上，刻有一名手扶权杖、右腿明显萎缩的神职人员形象，这是人类对脊灰最为古老而形象的记录。

以此为起点，脊灰开始以地方性病毒的形式存在，主宰着卫生状况不佳的区域，并随工业时代的演进，向世界上最先进的区域侵袭，欧洲、北美、澳洲先后沦为重灾区，中国也在1882年写下首个脊灰患者的感染记录。

尽管其致命程度远不及天花和鼠疫，但由于人们一度无法科学认知该病，更找不到任何治疗手段，只能眼见它毫无征兆地降临，突然夺去一些人的生命，又在另一些人身上留下无法逆转的残疾。直到1908年，兰德施泰纳首次分离出脊灰病毒，人类才找到该病元凶。

转折出现自1950年代，研究者发现，野生脊灰病毒共有三种，没有一种能够脱离人体长期存活，这意味着消灭脊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保护人类自己。随后，两款脊灰疫苗相继诞生，预防效果立竿见影，一场人对脊灰的反击战正式打响。

到1988年，脊灰先后在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和欧洲大部分地区彻底消失，这促使人们在当年召开的第41届世界卫生大会上设立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目标：2000年彻底根除脊灰。

同年，全球消灭脊髓灰质炎行动（GPEI）正式成立，该组织由各国政府和世界卫生组织、国际扶轮社、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和国际疫苗免疫联盟合作成立，在脊灰防控相关资源统筹、日常监测、疫苗供应、科研创新、资金募集和志愿者动员等分工上各有侧重。

成立32年里，该组织工作区域遍布200个国家和地区，发动2000万名志愿者和卫生工作者，并为25亿儿童接种脊灰疫苗和提供其他公共卫生服务。由此，全球每年因脊灰瘫痪的儿童数从35万降至95个，流行国也从125个减至2个，3种曾广为流行的野生脊灰病毒中，如今也仅剩一种。

这场曾是全球最大规模的公共卫生行动，也是非洲根除脊灰的重要推手。尤自1996年，南非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和国际扶轮社发起"将脊灰踢出非洲"的倡议后，非洲各国领导人陆续承诺，让国内每个孩子都能接种脊灰疫苗，实现根除该病目标。

自此，非洲的努力已使180万儿童免于残疾，18万人免于死亡，并成功将该病踢出非洲。

"得益于GEPI、非洲各国政府和当地社区的领导与承诺，未来几代非洲儿童可以生活在没有野生脊灰的环境中，"世卫组织非洲区域主任马其迪索·莫提说，"这对非洲来说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接种疫苗：不让一个孩子掉队

"疫苗，疫苗，疫苗。"数年前的一次采访中，世卫组织消灭脊灰执行官哈米德·贾法瑞曾连续写下三个"疫苗"，以强调其对根除脊灰的重要性。这一判断，贾法瑞至今未变。

由于人类至今未能找到治疗脊灰的方法，所以只能通过接种疫苗等预防手段来阻断病毒传播，保护易感人群。随着疫苗被不断销往全球各地，脊灰流行国家的数量和发病率均迅速下降。

中国也是口服疫苗的受益国之一。1960年代，内地每年报告病例有2万-4万之多，人们曾谈灰色变。随着国内自行研制口服疫苗的不断推广，"吃糖丸"逐渐成为预防脊灰最普遍，也最有效的方式之一。经过持续不懈的儿童计划免疫工作以及数轮强化免疫活动的开展，中国在2000年被WHO认证为无脊灰国家。

但在非洲，这一看似简单平常的工作，却始终充满危险与挑战。

曼德拉发起"将脊灰踢出非洲"运动前，非洲各国仅能通过各地医院、卫生站等机构，提供常规的疫苗接种服务。

但那些处偏远或饱受战乱的地区，本就常年缺乏清水和卫生保健服务，是脊灰的高风险地区。当地人出不来，疫苗也进不去，每年仍有7.5万儿童染病残疾。为此，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只能定期前往这些难以触及之地开展疫苗接种工作。

据联合国儿基会报道，索马里只有1/3的儿童能定期接种脊灰疫苗。更多孩子尚未懂事时，就因家长的不理解、没时间、没交通工具等理由，未获免疫。一些家长甚至会以极端方式，对待疫苗接种人员。

志愿者费里哈回忆，多年前的一次疫苗接种行动中，她和几位同事曾到索马里的一个村庄走访。当她试图与一名当地人沟通时，对方突然掏出枪，朝她大喊大叫，并对空扫射，这把她吓坏了。

好在1996年后，非洲各国陆续改变接种策略，并发起大规模疫苗接种运动。尤在2000年，上千万志愿者和卫生工作者前往西非和中非的17个国家，他们挨家挨户走访，为6700万名儿童接种疫苗，其中200万人此前从未接种过。此后，其他国家纷纷效仿。

成为脊灰疫苗接种志愿者之前，尼日利亚人阿米努还有个特殊身份：脊灰患者。由于未能及时接种疫苗，他的儿子也遭脊灰病毒感染，右腿彻底失去行走能力，将终生与残疾为伴。

尝遍脊灰带来的种种不便与伤痛后，阿米努决定成为志愿者，阻止类似悲剧再度上演。走访时，面对仍未或不愿接种疫苗的家庭，阿米努便会指指自己和儿子的腿，劝告对方说："你绝不希望以后看到自己的孩子无法行走，却追悔莫及，就像我现在这样。"

在超过20万名志愿者的协助下，仅尼日利亚一国，就有超4500万名5岁以下儿童接种疫苗，摆脱脊灰威胁。与之同步完成的，还有多种其他疫苗的普及和接种，以及蚊帐、维生素等卫生用品的发放，帮当地人防范更多健康威胁。

有时，脊灰疫苗接种工作，还面临一些特殊挑战。

2003年，尼日利亚北部一些宗教社区传出谣言，认为西方国家会在脊灰疫苗中添加艾滋病毒和激素，会使穆斯林女孩不孕不育。由此，尼日利亚北部发起了前所未有的抵制行动，仅北方重镇卡诺就有近1000万人联合抵制疫苗，还有三个州的宗教领袖叫停当地的脊灰疫苗接种项目。

为遏止事态蔓延，尼日利亚多地政府和宗教领袖走访了疫苗生产厂家，以确认疫苗安全无害。为缓和当地民众的抵触情绪，卡诺州一名酋长甚至当着教众的面，喝下整瓶脊灰疫苗。

15个月后，这场大规模抗议活动才宣告结束。但此举直接导致包括尼日利亚在内的20国出现疫情反扑，其中19国此前本已宣布成功消灭脊灰。

2014年，博科圣地武装分子在尼日利亚的一所疫苗接种中心，绑架了3名医疗工作者，并在一次对脊灰免疫中心的袭击事件中，杀害9人。博科圣地的所做所为也大大延缓了尼日利亚消灭脊灰的工作进程。

仅剩2国，均为中国邻国，全球工作不能停止

如今，随着非洲正式告别野生脊灰病毒流行，全球受该病困扰的国家仅剩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两国，发病人数也从1988年的35万例，锐减为2019年10月的95例。

消灭脊灰，看似只剩"临门一脚"。

但正如世卫组织在对非洲消除脊灰的贺信中所说的那样：非洲在根除脊灰方面取得的成功，向世界展示了应对全球公共卫生重大挑战取得进展的可能，"这虽是一个了不起的里程碑，但我们决不能自满。"

由于传染病无国界，只要病毒未除，世界各地仍将持续面临感染风险。其中，也包括那些早就消灭该病的国度。

据世界卫生组织估算，如不彻底消灭脊灰，未来10年内，全球每年将新增20万例脊灰感染者，这无疑将为世界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此前，中国也曾深受其害。2011年，新疆南部暴发了由巴基斯坦输入的脊灰疫情，短短3个月内就发现21名确诊感染者和23名临床症状与之相符的患者，此次暴发距离国内发现最后一例本土感染者已有17年之久。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仅剩的两个脊灰流行国，均为中国邻国。

其中，巴基斯坦被视为当下面临挑战最大的国家。仅2019年，就有超过100名巴基斯坦儿童被确诊，大部分孩子身处医疗团队难以进入的偏远地区，还有一些生活在局势紧张地区，由于家长不愿孩子接种疫苗或他们需跟随全家四处游荡，错过一次又一次的免疫机会。

目前，超过20万医务工作者正在相关区域搭建卫生营地，为超过35万人提供疫苗和卫生设施。在一些局势不稳定的地区，国际扶轮社也发动更多女性志愿者推广疫苗，大大渐少了增加武装安保人员的需求，同时也能减少当地居民对男性入户工作的抵触情绪。

而在巴阿两国人员流动最为频繁的边境地区，为防止脊灰病毒由流动人口带向邻国，边境两侧均设立了医疗团队来检查出入境的儿童手上是否留有接种疫苗的标记，如果没有便立刻为其接种，每天都有约2000名儿童在两国边境补种疫苗。

此外，对于成功斩断脊灰流行的国家，风险同样存在。

由于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口服脊灰疫苗中的减毒病毒仍可能产生变异并恢复毒力，进而导致接受免疫的儿童罹患脊灰，口服疫苗的安全性问题，逐渐成为当前全球脊灰防控的一大挑战。目前，仅非洲就有16国面临这一威胁。

这些日益显现的副作用均表明，要想永久遏止脊灰，就必须停止使用口服疫苗。目前，全球计划实现彻底根除脊灰野病毒的目标后，将用灭活的注射疫苗逐渐取代口服疫苗。

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是，今年的新冠疫情也导致各国脊灰疫苗接种率下降。在非洲，为防止接种疫苗过程中的交叉感染，许多国家和机构被迫叫停疫苗接种工作，改为将这些资源、设备和人力用于新冠疫情防控。

人与脊灰之战，或许还要持续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