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 | 肖望
编辑 | 杨布丁
出品 | 棱镜·腾讯小满工作室
征战商场30年，经历多次流言蜚语，但这次，郭广昌真的怒了。
9月15日一早，刚结束海外几个月差旅回国、正在隔离中的复星集团董事长郭广昌公开宣布，将起诉彭博新闻社，追究其法律责任。
此前两天，彭博社报道称中国监管部门要求银行和部分国企摸底与复星系企业往来敞口，复星系相关股票均应声大跌。复星随后回应，经多个渠道向监管机构求证，绝无此事。
相似的一幕在5年前曾上演。2017年7月5日，同花顺推送“郭广昌失联”旧闻，复星系股票亦大幅下跌。“我们在忙着工作，但有人在忙着造谣。”郭广昌随后现身视频会议回应道。
彼时的“谣言”传播有其背景。当年6月，据财新报道，银监会要求各家银行排查海外并购民企的授信风险，点名万达、海航集团、复星、浙江罗森内里在内数家企业。
在当时巴黎回上海的飞机上，郭广昌写下对“中资海外投资”的思考，称走出去是为了更好地引回来。
与五年前不同的是，当下复星系的负债情况令国际评级机构担忧，其密集减持行为更令市场本已脆弱的情绪如惊弓之鸟：如此大规模减持，复星是有多缺钱？而复星国际（00656.HK）的股价在近一年来一路走低至腰斩，9月16日报收4.96港元/股，总市值仅414亿港元。
从1992年凭借来的3.8万元资金起步，30年间，郭广昌带领复星成为一家资产规模近8500亿元的综合集团，产业遍布全球超30个国家和地区，横跨地产、投资、时尚、保险、酒业、钢铁等多个领域，并被英国金融时报称为“中国的巴菲特”。
其间，郭广昌及复星也多次遭遇危急时刻，最终都化险为夷。这位身家近600亿元的富豪称自己胆子很小，这是其公司能走到今天的秘诀之一。
这次，“中国巴菲特”能全身而退吗？
“6500亿债务”疑云
“针对复星集团股票近期遭大举抛售情况，请你企业梳理与复星集团合作情况，并研判相关合作风险……”日前，北京市国资委一则要求市管企业梳理和复星合作的通知在网络流传。
9月13日，复星集团回应称，经向北京国资委问询，获悉这一调研是北京国资委系统的一项日常信息搜集工作，没有任何针对性，目前，复星在北京各项业务发展正常。9月14日上午，复星党委书记、复星国际副总裁祝文魁在北京拜会北京市国资委有关领导。
导火索似与国际评级有关。今年6月14日，国际评级机构穆迪将复星国际列入下调观察名单。8月23日，穆迪将复星国际评级从Ba3下调至B1，并将评级展望从观察调整为负面。
穆迪的评级依据是，复星在控股公司层面流动性弱，控股公司持有的现金不足以覆盖未来12个月到期的短期债务。此外，其经常性收入不足以支付其利息和运营支出。穆迪预计复星将扩大资产出售规模来偿还到期债务。
据经济观察报，复星国际执行总裁、CFO龚平回应称，“穆迪按照其标准的财务和信用指标打分卡，在定量的维度，给复星国际的打分是Ba2，但是因为其分析师对中国宏观经济和资本市场大环境非常悲观，故从主观判断的定性的角度，把复星国际的评级降到B1。”
复星国际的债务规模到底有多大？复星国际2022年中报显示，截至6月30日，复星国际总债务为2611.18亿元，较上年末增加近240亿元。复星称这是由于集团各板块业务拓展导致债项增加。
对于外界盛传的复星6500亿债务压顶，第一财经指出，这包含了旗下金融机构如保险公司的负债，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企业的债务。而2600亿债务中，则包含了豫园股份和复星医药等并表子公司的债务，真正属于复星国际的债务为1000亿元，相对应的总资产有2700亿元，并不存在较大的偿债压力。
上半年，复星国际利息净开支为51.25亿元，较去年同期付息有所增加；平均债务成本为4.5%，在企业借款中处于较好水平，这也表明，其付息债务规模在2300亿元左右。2019年、2020年及2021年，复星利息开支分别为98.88亿元、95.18亿元、95.38亿元，平均债务成本分别为5.06%、4.80%和4.6%，相对平稳。
截至6月末，复星国际总债务占总资本比例为56.8%，较去年末上升3个百分点。2019年末、2020年末、2021年末，这一指标分别为53.5%、54.3%和53.8%。在融资来源方面，6月末，复星国际现金及银行结余及定期存款为1176.54亿元，尚未提用银行信贷总额为1513.06亿元。
复星一直强调，其负债比率健康，资金充裕，同时提高了集团把握投资机会的能力。
压力仍有。
英国金融时报FT引用标普全球的数据称，净负债占复星企业价值的83%，截至明年应偿还的债券总额预计高达80亿美元。在盈利下降（上半年下降1/3）的背景下，债务增加了。
复星国际2022中报显示，上半年集团总收入828.9亿元，同比提升17.7%；归母净利润26.97亿元，同比下降32.6%，主要受疫情冲击、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及资本市场波动影响。
为了打消国际投资者的疑虑，6月22日，复星提出回购今年到期的所有离岸票据，总额约8亿美元。在穆迪下调评级后，复星也援引标普、高盛、中金、大摩等“买入”评级报告，力证公司财务稳健。
瑞银在7月份指出，相信复星可通过放缓投资步伐及实现投退平衡的持续兑现，有效管控短期再融资风险，其非核心上市投资退出，能够完全应付公司未来12个月内的债券再融资需要；处置上市及非上市资产可舒缓市场对公司流动性的关注。
但在经历上述风波后，9月16日，标普下调复星国际评级至BB-，展望调整为负面。标普称，不利的外部市场环境提升了复星资产处置的操作风险，但是认可复星压降财务杠杆的决心。标普称复星在推进100亿元的银团贷款，一旦落地，将给复星的流动性提供重要支撑。
半年减持套现已超百亿
今年以来，复星相继减持泰和科技、ST广田、青岛啤酒等多家上市公司股权，与2020年、2021年多次大手笔收购形成强烈反差。尤其在近日，复星的减持大刀挥向旗下核心业务板块及公司，如复星医药、复星旅文控股、金徽酒等。
作者统计，复星通过减持股份累计变现金额超过百亿元。
针对复星近期的减持动作，据南方都市报，复星国际执行总裁、CFO龚平对媒体表示，近期看似频繁的减持和出售是过去几年坚持投退平衡的财务战略的延续。
他同时表示：“但是我们也注意到，复杂的外部环境，加大了舆论对集团资产处置的关注度，导致了片面的解读个别资产处置行为，而忽视了集团资产优化的大原则，即长期动态优化。”
“投退平衡”并不能解答投资者心中的疑惑。
以复星医药为例，尽管复星拟减持比例不过3%，不会导致控制权变更，但这是其上市24年来首次遭控股股东减持。
此外，就在一个月前，复星医药刚以42元/股的价格完成定向发行，向高毅资产、财通基金、大成基金等机构投资者募资44.84亿元。而减持消息宣布后的9个交易日里，复星医药已累计下跌21%，一众机构被套牢，令复星显得十分不“厚道”。
保险板块是复星的重要布局之一，郭广昌被誉为“中国巴菲特”即来源于此——巴菲特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主营保险业务，而郭广昌也布局了海内外多家保险公司。低成本、长期稳定的保险资金，是支撑复星近年来海内外投资的重要财务来源。
以永安财险为例，复星于2007年收购其股份，持股一度高达40.68%。为了永安财险的话语权，复星系还曾与陕西国资发生过激烈争斗。但今年9月8日，复星系公司将永安财险26%的股份转让给陕西国资，显露退意。
酒业成为复星近年“快乐消费”版图的重要布局。2020年，复星通过豫园股份将金徽酒和沱牌舍得先后揽入怀中。去年4月，郭广昌在参加沱牌舍得经销商大会时还感言：复星和酒的缘分，刚刚开始，并称在复星的产品布局中，“这壶酒来得正是时候”。
言犹在耳，但复星已在近日将金徽酒13%的股份协议转让给原股东甘肃亚特，回笼资金19.37亿元，并表态将继续减持金徽酒5%股份。
从2019年5月起，复星国际就开始减持青岛啤酒股票，直至此次完全清仓，合计套现158亿港元——不到5年时间大赚近92亿港元。
减持阴云亦笼罩在复星系其他股票上空。尽管复星并未披露任何关于舍得酒业的减持计划，但已有投资者在郭广昌微博下喊话“千万别减持舍得了”。
有接近复星人士坦言，复星的确有债务压力，在处置资产时，只忙着减持，过于集中了，也忽视了舆论影响。
另有市场人士对作者分析，复星医药被摆上货架，表明复星的确遇到了难处，猜测或遇到金融机构收紧信贷，或可能受地产业务等拖累。
接连减持及传言影响下，复星国际股价持续下跌。或为了缓解颓势，复星国际自9月6日以来累计回购2180万股，回购金额1.03亿港元。但与减持套现规模相比，只是杯水车薪。
四大业务板块陆续承压
形势的确严峻。从复星的业务板块利润变化中可以感受到寒意。
复星当前将业务分为四大板块，健康板块主要公司包括复星医药、创新生物制药公司复宏汉霖、医美公司复锐医疗科技、印度非专利注射剂企业Gland Pharma等；快乐板块主要包括豫园股份、酒业（金徽酒及舍得）、复星旅文（地中海度假村、三亚亚特兰蒂斯等）等；富足板块主要分为保险业务和资管业务，包括其收购的复星葡萄牙保险、复星保德信人寿、德国私人银行HAL等；制造板块则主要以钢铁和矿产资源为主体，包括南钢股份、海南矿业等公司。
在一路高歌猛进的2019年，复星国际当年净利润达148亿元，富足板块为其贡献利润达78.84亿元，快乐板块贡献利润22.34亿元。
到2021年末，复星国际净利润为100.9亿元，富足板块仍贡献过半利润，但总额滑落至51.6亿元，快乐板块则亏损5.94亿元。
而今年上半年，复星国际的健康板块仅录得利润2.87亿元，同比大跌76%，主要因疫苗股BioNTech股价大幅下跌；快乐板块亏损幅度大幅收窄，主要受复星旅文海外业务复苏，但仍亏损0.6亿元；保险板块则亏损5.42亿元，主要受金融资产股价下降导致。
展望下半年，复星称，随着国内疫情逐渐缓和，国际黑天鹅事件影响逐渐平复，预计集团各项财务及运营指标将稳健复苏。
但将时间拉长到没有疫情的2019年，当年上半年，复星国际利润达76.09亿元，今年上半年利润与之相比大跌65%。尽管上半年利润表现好于疫情初的2020年上半年，但消费大幅反弹、全球金融市场放水大涨的背景已经不再，料全年利润表现难以超越2020年。
“强化流动性和保证现金流安全，这是当前整个复星非常重要的工作。”9月5日，复星国际联席CEO陈启宇接受《证券日报》专访时表示。
陈启宇称，从2019年开始，复星在集团层面就很少再做对外投资，同时从2018年开始加大对子公司的业绩要求。集团希望推动这些核心的产业子公司加速对非战略、非核心资产的处置，用处置的资产来帮助核心业务的补强、并购、研发、人才的国际化以及业务进一步的高速发展。
今年以来，复星的确鲜有出手，但对于钟情的资产并不吝开价。
今年3月，复星从中融信托手中以63.42亿元，拿下BFC外滩金融中心项目公司剩余50%权益，从而实现对其100%控股。这曾是郭广昌与潘石屹争斗的战利品。
此外，复星旗下豫园股份与蚂蚁集团组成的联合体刚刚拿下上海黄浦区核心地段的福佑路项目，该项目东临复星的外滩金融中心，西接豫园商城，被称为上海的“传家宝”。
项目建成后，原本10万平米的豫园商城将扩大成100万平米的大豫园片区超级综合体。据市场测算，福佑地块的土地价值大概率超过百亿元。
福佑路地块开发难度亦极大，项目范围内有各类保护保留历史建筑总面积达9.68万平米。尽管双方具体出资比例尚未公布，但据公开资料，豫园股份将主导项目整体开发，项目建成后蚂蚁将获取共计地上约6万平方米的自持办公物业。
有地产业人士向作者分析，旧城改造，前期投入资金巨大，后期收益基本靠两部分，一是看有没有配建的住宅项目，二是综合商业体十年、二十年的运营权，主要靠收租。
在地产融资受限的背景下，复星减持旗下部分资产，难免引发为该项目筹集资金的猜想。
曾数次陷入危机时刻
作为92派企业家的代表人物之一，郭广昌从3.8万元创业资金起步，到掌舵8500亿元规模的产业资本航母，总有声音赞叹：郭广昌在每个时间点都踩对了时代和趋势。
郭广昌曾回应说：“复星的第一个100万元是靠咨询赚到的，靠知识赚钱；第一个1000万元是搞房地产营销做到的；第一个1亿元是靠生物制药赚来的；而第一个10亿元是通过资本与产业相结合达到的。复星发展的轨迹实际上非常清楚。”
但纵览复星发展历程，郭广昌与复星也曾数次陷入危急时刻。
2017年，银监会排查中国民营企业海外并购风险，一同被点名的万达打折甩卖旗下酒店、文旅等大量资产，一年多清偿2000多亿元债务；海航于2017年末爆发债务危机，此后被接管、最终破产重整。
复星当时也一度放慢了海外并购步伐，但相较于万达及海航，其付出的代价极小。2021年时，复星甚至有意竞购破产重组的海航集团资产。
2015年12月，郭广昌身陷失联风波4天，复星国际公告称其正协助相关内地司法机构调查，市场猜测其与光明集团董事长王宗南案有关联。12月14日，郭广昌结束调查，返回家中，还出席了复星2016年度工作会议，但对失联一事只字未提。在市场人士看来，郭广昌此后低调了不少。
更遥远的2004年，因钢铁产业调控及收购项目涉违规审批，复星被传进入银监会“慎贷名单”。由于通过资本大举并购、涉足金融和实业的相似路径，复星被称为“德隆第二”——后者在2004年初爆发资金链危机，轰然坍塌。
郭广昌随即主动邀请会计师事务所及信用评估机构对复星进行研究，并小范围公开财务状况，希望打消银行、投资人和监管部门的疑虑。当年，《中国企业家》称其为“幸存者郭广昌”。
外界一直好奇郭广昌和复星为何能屡次穿越周期。
郭广昌在2020年面向青年创业者时分享，复星创业这些年还活着，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时刻保持着每天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但是兢兢业业。我们一直在修补自己的财务指标，从来不过分冒险。
与恒大许家印、万达王健林等昔日首富们张扬、疯狂举债扩张的特点不同，郭广昌称自己是一个胆小的人。“车开太快了要翻车的。”郭广昌称，自己从不羡慕那些通过高负债实现快速发展的企业，他们看上去势不可挡，但真的是“勇气可嘉”。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郭广昌称，在融资方面，复星拥有在全球资本市场上通过债券发行、IPO等多种方式融资的能力。“多点现金，多个渠道，多种融资的方式。这在围棋上来讲叫多个眼，多个眼你就可能多口气，你就比别人多活一天，多活一天你就比别人多点竞争的能力。”
尽管当下面临窘境，但复星手中可打的牌仍有许多。
截至9月14日，包括复星国际和复星医药在内，复星系持股5%以上的上市公司多达52家，其中A股公司达19家。
作为上一轮中国民企出海并购热潮中的代表，复星是当前仍持有海外资产最多的民企之一。复星国际2022中报显示，其海外收入达387.6亿元，同比增长30.7%，占总收入46.8%。
郭广昌提到，复星现在有接近一半的产业和员工在海外，这次海外之行也跑了20多个国家，接近40个城市。复星官方披露的行程里，郭广昌先后到以色列、德国汉堡、英国伦敦、瑞典哥德堡等地考察复星投资的企业。
此外，作为浙商总会副会长，郭广昌在浙商群体中具有相当的影响力。郭广昌的朋友圈聚集了包括阿里巴巴马云、联想柳传志、泰康陈东升、万达王健林、格力董明珠等众多知名企业家，资产腾挪空间巨大。
“一家企业，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口袋里有足够的的现金。”郭广昌告诫青年创业者们。
在9月13日的微博中，郭广昌还表态，复星的竞争力在于全球化的视野和能力，中国永远是复星最重要的根据地。
公开资料显示，郭广昌仍为中国籍，现在长期居住地为中国香港，于2018年取得香港居留权。
在郭广昌2015年末失联风波后，2017年3月，复星国际CEO梁信军称因身体原因宣布辞职，执行董事丁国其同日宣布辞职。梁信军曾是复星集团的二号人物，而丁国其自1995年加入复星，是复星创业元老之一。
5年后，梁信军的身影出现在新加坡。据《联合早报》，在经过休养后，梁信军大约3年前在新加坡设立家族理财办公室，现已落户新加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