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野性中国”工作室等组成的中国巨树科考队发布目前“中国第一高树”云南黄果冷杉的等身照,经测量其准确高度为83.4米。
此前5月,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郭柯研究员团队对上西藏察隅镇布宗村巨树群落进行植被调查,连续发现多棵高75米以上巨树。其中一棵云南黄果冷杉经过无人机初步测量达到了83.2米,超过了分布于云南省贡山县的72米秃杉、西藏自治区墨脱县的76.8米不丹松,以及中国台湾地区南投县的81米台湾杉的测量纪录。
今年8月,科考队再次赴察隅县对这株“中国第一高树”云南黄果冷杉进行了人工攀树测量和区域调查。这次科考通过人工攀树测量和区域调查,并结合无人机辅助测量的方式得出的了巨树的准确高度数据。据了解,这是中国第一次对80米高以上的巨树进行攀测、摄影和种质资源采集的综合科考。
作为此次科考队的巨树攀爬技术指导,刘团玺和队友们一起爬到树顶附近进行了高度测量。中国新闻周刊采访刘团玺,了解了他们测量巨树的经历。
巨树等身照,相当于人类的身份证
中国新闻周刊:巨树科考计划是怎么发起的?
刘团玺:这个活动最早是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老师的团队发起的。多年前,国家地理杂志上发布了美国的巨树北美红杉的等身照,奚志农老师也希望能为中国的巨树留影。2018 年 2 月,奚志农的野性中国之“巨树计划”在腾冲开启,旨在寻找、攀爬测量以及拍摄中国的巨树。他们拍到了高度 30多米的大树杜鹃王,但没有攀爬;后来在大理云龙拍摄 1200 多岁的枯死的铁树。再到2021年9月,又拍了高黎贡山的72米高秃杉,而且科研人员也攀树完成了科学的采集和研究。到了今年,就是西藏察隅的83.4米高的云南黄果冷杉,团队第四次拍摄了巨树等身照。巨树等身照,相当于人类的身份证,对于树而言,这是自然影像的记录,也是科普的记录。
中国新闻周刊:察隅县这棵云南黄果冷杉是怎么被发现的?
刘团玺:这个消息最早是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科考队伍在2019年科考调查时,从 219 国道的工程勘探队那里获得的。今年5月,植物研究所郭柯研究员团队对上察隅镇布宗村巨树群落进行植被调查,根据多年总结的经验,以及无人机等的辅助,最终锁定了河漫滩与山麓连接处的这棵树,初步测量达到了83.2米,超过了之前云南省贡山县的72米秃杉、西藏自治区墨脱县的76.8米不丹松,以及台湾省南投县81米台湾杉的测量纪录。后来,奚志农老师团队对巨树所在地做了风险评估,科考队才决定来探索。
中国新闻周刊:能否介绍一下全球巨树分布及考察的情况?
刘团玺:地球上的巨树群落主要分布在北美西海岸、南美亚马逊上游流域、南亚婆罗洲、澳洲塔斯马尼亚岛,包括基于藏东南为核心地带的喜马拉雅山麓和横断山区。在我国,从滇南的文山、西双版纳的“望天树”到哀牢山、高黎贡,到喜马拉雅山南麓等,这些温暖湿润、无风的山谷地区,往往是巨树最好的生境。
目前,仅有美国、英国、澳大利亚、马来西亚和中国的科学家,因有国家实力支持、户外技术的支撑、本身有巨树分布条件,才具备巨树研究的课题、纪录工作与团队构成。根据我的统计,全球巨树有等身照的目前统计为 6 张,攀树测量并综合科考的活动大概在10次左右。
为何要攀树测量?
中国新闻周刊:这次巨树科考活动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刘团玺:主要有3个目标,一是对中国第一高树的攀爬和精准测量,采取机械式直接测量法,精度更精确、误差系数与因子更小,更精确直接,它的精准高度为83.4米,胸径2.07米,在WIKIDATA 的全球巨树身高数据库中的排行为第 18 名。
二是使用无人机等器材,对巨树等身照进行拍摄和影像采集,进行完整的自然影像记录,也就是等身照;三是深度研究,专家学者到树上零距离科考,包括检查巨树的健康状况,综合观察、研究、生物多样性、附生植物,以及对分层高枝叶标本材料、附生植物、种质资源进行采集。
中国新闻周刊:无痕攀树直接测量,这种方法有哪些不可替代性?
刘团玺:无痕攀登、综合科研,这是目前国际先进科考领域的一种成熟方法。抛绳、沿着主绳身着安全带攀登,采取 SRT 技术为主(SINGLE ROPETECHNOLOGY,单绳技术简称 SRT),结束任务后,采用双绳下降,树体不留任何人工物件甚至脚印。像全世界最高的树,美国加州的116米高的北美红杉,也是通过人工攀爬测量的。
也有人提到,为什么不是用科学技术进行测量?像无人机、激光雷达、遥感技术,也可以测量树高,但它的结果会存在一定的偏差,而且,无人机技术无法近距离考察巨树。我们通过无痕攀登,近距离地检查巨树的健康状况,留下一些树体本身的物理学、生物学的数据,同时对整个巨树的分层高枝叶标本材料、附身植物、种质资源进行采集,这是其它测量方法无法实现的。
中国新闻周刊:你们是怎么为巨树量身的?
刘团玺:我们作为攀树技术的教练团队,先在林中选择了一棵 20 多米的大树,给科考专家进行了3天的训练,评估他们的心理状态及体能技术。教练这边用无人机飞行挂绳,就是让无人机携带轻便体轻的攀树豆绳,飞到冷杉的树杈平行高空中释放,豆绳另一头下垂豆包坠地,再打绳结把攀树绳拽拉上去。但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只好采用攀树用的专业超级弹弓,把豆绳打到30米甚至40米的高空中去。后面,我们用豆绳把攀登用的主绳吊到半空中去,通过人工去做一个承重的测试。接着,我们3个攀树师轮流把4根攀树用的主绳挂到了树顶的80米的位置,其它的三根绳子是60米和50米的空中。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不知道这个豆绳打5次能成功,还是打20次能成功,这就是野外做科学考察以及户外运动的不确定性。终于在第13次的时候,把攀树豆绳给打上去了。后来爬上树以后,我们用卷尺完成了测量。
攀绳运动与自然考察相结合
中国新闻周刊:能否介绍一下这棵巨树?
刘团玺:之前我也参与了云南高黎贡山保护区72米秃杉的攀测科考工作,秃杉王需要6个人能围起,而这棵云南黄果冷杉需要5人才抱起来。在这片森林里,我们还发现了大拟啄木鸟、栗头鹟莺灰喉柳莺、黑颏凤鹛等 30 多种鸟类;在巨树周围,还有碧凤蝶、巴黎翠凤蝶、网丝蛱蝶、西藏飒弄蝶等十几种蝶类或昆虫。巨树的附生植物及其他被子植物、裸子植物等,也十分丰富。
中国新闻周刊:很多人担心,后续会有探险者去打卡,对巨树及周边的环境造成威胁,你怎么看?
刘团玺:这个问题我觉得不用特别担心。从地理接近性来讲,这棵巨树所在的位置非常遥远而偏僻,察隅是一个边境城市,要去巨树所在的地方,需要经过边防站等,如果普通游客因为好奇想去打卡,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去。另外,我们在这次拍摄和科考过程中,也和当地的林草局、宣传部等政府部门,还有附近村庄的村委会都沟通和交流了这件事,他们也会重视后续的保护工作。
中国新闻周刊:接下来,还会对这棵巨树进行哪些工作?
刘团玺:后续科研人员还会开展调查和植被生态学的调查,比如像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上海辰山植物园的国家野生种质资源库,还有其他一些研究人员,会针对这片地区的环境,对巨树的生态机制,包括对收集的一些数据、资料进行深入研究。
中国新闻周刊:对你来说,这次科考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刘团玺:这次科考最大的意义就在于,首创了攀绳运动与自然考察相结合的成功案例,以往从未有过中国人攀爬并调查最高树的工作。未来此类工作将更加深入、有效的进行,也将会有更多的成果涌现。
中国新闻周刊:接下来,还会在哪里寻找更高的巨树?
刘团玺:从生态学角而言,藏东南区域这一片是我国高树分布分区域,如果要寻找更高的树,应该也是在这个区域。但现在我们也不能确定。
中国新闻周刊:这次活动你感触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刘团玺:这些天我也接受了很多采访,看到大部分人支持我们的科学考察,还是挺欣慰挺开心的。但回头我再反问自己,这次科考我自己最关注的是什么,是这次行动的体验、包括攀树本身好玩儿,还是为了得到更多人的关注,或者是我们的技术指导对科研有多大的帮助,其实都不是。对我来说,最深刻的是大自然触人的情绪和感受,很神奇。这棵树活了380多年,其实它在树群里面很年轻,但我们人类在它面前是更渺小的。因为巨树非常壮大,我每次爬上去的时候,都觉得仿佛看到了宫崎骏的幽灵公主里面的原始森林,远处的峡谷、鸟鸣和目之所及的各种植被,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呼应和连接。
自然形成的原始森林是地球上最珍贵宝藏。这片针阔叶混交林,也是我国最完整的原始森林。而巨树是原始森林的一种标志,往往树种及植物类别越高,生物多样性越强,它的森林生态平衡也更有保障,可以应对自然界的泥石流、雷电、自然火灾、病虫害等等。对于沉默的树而言,我们只有真正了解它,观察它,才知道它的美丽与脆弱,人类才懂得合理规划自己的欲望,合理使用人类文明的技术和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