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禾1905年出生于湖北武昌,少年时经历五四运动,1923年就读于北平美专,时逢闻一多先生任该校教务长,受到先生爱国思想影响。五卅运动中,唐一禾画《铁狮子胡同惨案图》,抗议军阀暴行。1926年北伐战争爆发,他肄业回武昌参加北伐军,在军中做宣传工作。1930年赴法国勤工俭学,当时法国各种新艺术流派鹊起,唐一禾在感到新奇之余,还是选择了学习现实主义绘画方法,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巴黎美术学院,师从新古典主义大师劳伦斯刻苦学习。从《“七七”的号角》等一系列反映人民现实生活的油画与素描作品中,就可以看出他锻炼出坚实的写实绘画功力。
今天评论家普遍认为唐一禾的作品具有强烈的人民性,那是因为他15岁就经历了五四运动,他的兄长唐义精在五四运动中跟恽代英等人在一起,崇尚科学、民主。唐一禾其时正处在强烈渴望知识、吸收知识的年龄,深受五四运动关于科学和民主思想的影响。所以他后来形成现实主义的艺术取向,应该是和五四运动一脉相承的。他在欧洲的生活和学习中,当然会受到欧洲的人文思想——民主、平等、博爱的影响,这就形成了他想要改变中国的落后面貌和不平等待遇的强烈愿望。这正好也是欧洲民主主义艺术、现实主义传统中的一些主张。在当时新流派层出不穷的环境中,唐一禾对新的流派并不排斥,他留下来的从法国带回的画片中就有大量印象派的作品,但是他自己还是选择了写实的油画技法和现实主义艺术的创作思想和道路。
理论家黄宗贤说:“唐一禾是一个不乏平民思想的画家,他关注现实的热情比一些写实主义大家要高得多,也真诚得多。”“在对现实主义精神的领悟上,在身体力行地推进大众化和直接用画笔表现民众的抗战热情方面,唐一禾在当时油画大家中可算得上是最为透彻、最为努力的人之一。”其次,唐一禾的素描基础与油画技法非常扎实与纯熟,以此为前提,他特别强调形象记忆的能力等,这些都让他在表达上呈现出一种特有的主动性。其实我们现在看到的作品只是他留下来的一部分,当初还有许多优秀作品我们没有看到。比如表现抗战的《胜利与和平》《武汉警备者》《伤兵之友》,以及表现普通劳动者的《厨工》和一些友人的肖像画等。唐一禾的素描不是一点一点地照抄对象,而是抓到了所表现对象形体的本质。他的学生刘国枢说:唐一禾的素描继承了欧洲最优秀、最科学的传统,是从形体出发,而不是从光线和趣味出发,真正抓住了素描最本质的东西,非常有利于创作。这话说得很到位,即使我们不谈现实主义的创作思想和创作方法,唐一禾的油画和素描技法,在同时代是很少有人能够超越的。
在抗日战争初期,唐一禾满腔热血投入民族救亡运动,带领学生将抗日宣传画贴遍武汉三镇,其中大多是他的手笔,比如在武汉关的大墙上就悬挂着他画的《向万恶的倭寇讨还血债》。武汉形势紧迫,他创作油画《武汉警备者》,画面表现一个英武的战士守卫在黄鹤楼下,在当年的全国美展得到极大反响。油画作品《“七七”的号角》从正面表达在国家危难之际一个热血青年的感受。他的构图、人物动态,十分有年代感,《“七七”的号角》表现的都是他的学生,每个人都有名字。我的老师曾说,唐一禾特别强调一点—形象记忆的能力,不是什么时候都搬个东西来写生,如果你有形象记忆的能力,那么所有要表达的对象就会唿之欲出,像《“七七”的号角》里人物的一双球鞋、一个皮带扣都画得那么地道,其实都是他凭借着形象记忆能力来画的。《“七七”的号角》受到美术史家们的重视和高度评价,但它不过是一个小幅的油画稿,这幅画也不过是抗战史画的一个开篇。大画的画布已绷好,因缺颜料,唐一禾还未来得及画就遇难了。唐一禾生前在繁重的教学工作之余,在四川江津的一个小山村中积极创作,完成并送出展览的油画都有去无回,留在家中的作品多是未完成的,如《穷人》《村妇》《田头送茶》等,作品失散很多,因此存世的作品很少,也就更感珍贵。
1944年4月24日,唐义精、唐一禾乘坐民生公司“民惠轮”从江津赴重庆开会。船行至小南海触礁翻覆,包括唐氏兄弟在内的300多人遇难。我出生于1941年,所以对他毫无一点形象的记忆,所有的印象都是在我懂事以后,我母亲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一些东西。通过母亲熊明谦,我对唐一禾的一些作为有所了解。我认为,唐一禾一身正气,充满民族血性。在北平艺专读书时反封建军阀,辍学从戎参加北伐战争,赴法国勤工俭学以求知识救国。他是巴黎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回到贫弱的祖国后,他主张走向民间,为民生呐喊,他以犀利的画笔对抗日本侵略者。为不做亡国奴,他带领学生入川,过着清贫的生活,担负沉重的教学任务,他不顾自己的生死抢救兄长……悲壮地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2007年7月,我和母亲将保存多年的唐一禾的63幅作品全部捐赠给了中国美术馆,这是继20世纪60年代的那次捐赠后又一次大规模的捐赠活动。这批曾经在20世纪美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品终于在中国美术馆齐聚了。
我从小看父亲的画,听他的事,与他的遗物——那些画册、画具为伴,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我感到世间的不平,他事业未竟,我立志学画。小时候对父亲有深刻记忆、被称为“小画家”的哥哥却去学了物理学。我的夫人程犁也是一位画家,我们的两个孩子也都从事绘画事业。孩子们成长经历不同,没有伤痕,对家庭历史没有多少兴趣,但却像祖辈一样正直与敬业。我坚持在艺术上进取,从1994年起,我担任湖北美术学院院长有10年时间,可以无愧地说,在我的任期内,是将自己全部的心血与感情奉献给了这所学校。在这个过程中,唐义精、唐一禾不计个人得失、艰苦办学的精神和为事业的牺牲精神始终激励着我,对他们精神的继承是我对先辈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