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软香轻红嫁与春水让蝴蝶死吻夏日最后一瓣玫瑰,让秋菊之冷艳与清愁酌满诗人咄咄之空杯;让风雪归我,孤寂归我如果我必须冥灭,或发光──我宁愿为圣坛一蕊烛花或遥夜盈盈一闪星泪。
这是台湾著名诗人周梦蝶诗集《孤独国》里的诗。
这位雅号“孤独国主”的诗人,在台湾诗坛上是一位很有影响的现代派诗人。
他嚼咽下尘世烟火,接壤过青灯古佛。特殊的生活经历形成了他特殊的性格,因而他又是个奇特的诗人。
01
一个书桌,两张椅子
别无所求为何能成永恒?
因与周梦蝶相比,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叫执着。
1921年,周梦蝶出生于河南南阳,母亲怀他六个月时,他父亲离世,成了遗腹子。
母亲成了他所有的情感依靠,他幼时见山、见水,总觉得那山水和母亲的身躯相似。
后来他开始识字,遇见了书。
据他回忆,“小的时候,我在后院,睡也睡不着,我就读这个诗。我祖母在前院,听见我在念,我祖母就讲,这孩子尝到书味了。”
年少的他,整日手不释卷,如木心一样,得了“文学胃炎症。”
他爱红楼梦,一本红楼梦读过数百遍。爱古典诗词,四书五经,用他的河南口音读古文,总觉得是嘴里嚼着橄榄,有着一种描述不清的味。
读私塾时他很是用功,只读了一年就考入了安阳初中。1943年考入开封师范学校,但由于战乱和家贫不得不辍学。
那时的他,心里只羡慕一种人,就是能安然读书的人。
为了能求书读,他随同乡去了武汉,却找不到一处着落地,整日饿肚子,弱不禁风的他无奈报考参军。
他说,“在这个大时代,一阵狂风啊,把我吹到军营里面。”
在战场他将原名周起述,改为周梦蝶,取自“庄周梦蝶”。想在人生有限的自由下,求得心灵无限的自由。
想求自由,然命运多舛。1948年,他远眺陌生高雄港,心中想的是一直翻阅数年的那本《红楼梦》,和母亲站在柳树下向他挥手的模样。
他的愿望很简单:“我只希望有一个小竹楼,简单,平易,朴实。内里只有两个书架,一个书桌子,两张椅子,自己一个人逍遥地在里面,别无所求。”
02
他是孤独国的国王
拒绝三毛表白
1948年底,周梦蝶来到台湾,开始了孤独一人的生活。
1956年,周梦蝶退伍。此后,厄运似乎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
为了生计,他摆过书摊,看管过茶庄,甚至还当过守墓人。
他从军中开始写诗,曾是“蓝星诗社”一员,孤独写诗半个世纪。
他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就连在台北武昌街摆书摊时,也专卖那些冷僻的哲学、诗集、诗刊等文学读物。
因此,当1959年他的第一部诗集《孤独国》出版后,人们送其雅号为“孤独国主”。
1962年以后,他每日静坐街头,开始礼佛习禅,对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不为所动,俨如一入定老僧。
他在书摊前打坐的身影,俨然成为六七十年代台北街头一景,惹得许多人即使不买书也要驻足观看一番。
诗人客观的贫困处境,和主观的对佛法的寄托,都令他规避女性。但他与三毛曾经接触。
那时三毛还未成名,天真烂漫,把他请到家里看作品。
不觉到了夜里11点,三毛的母亲下了逐客令。
但三毛没去开门,而是把门关上,背对门,手伸开,像耶稣钉在十字架上,愣在那里不说话。
这样僵持了一两分钟,他才夺门而出。
门“咣”一下关上。他形容就像把一个深恶痛绝、可恨可厌的人推出去。
他说三毛是美女也是才女,她吃的是掌声,喝的是掌声,穿的是掌声,死后鬼也要给她掌声。
▲周梦蝶书法
03
以诗的悲哀
征服生命的悲哀
周梦蝶早慧,读书时文笔就已受到不少夸耀,但心中没生起过半点傲色。
他将能写的诗,称为搬得动的诗,有时候一首诗先有一句,就这一句很精彩,但暂且不能写全的诗,就称为搬不动的诗。
他要么不写,要么就呕心沥血的写。
有搬得动的诗要写时,带一个保温饭盒,找一处幽暗僻静的角落,往那里一坐,舀一口饭,开始写诗。
如果诗未写完,那脑海中除了诗外,就霸道得不肯给其他事物留余地,直至写完,其他事才会在脑海中重获立身之处。
遇见搬不动的诗时,他就如同愚公移山一样,花半年一年来搬动,耗费心力最长的一首诗《好雪,片片不落别处》他花了整整40年才写完。
这细琢的程度可以说是文人界之最,他也说自己是蜗牛:“我没一飞冲天的鹏翼,只扬起沉默忐忑的触角,一分一寸忍耐的向前挪走:我是蜗牛。”
35岁那年他自费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孤独国》,在诗集的首页,引用了一句话“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
这本书出版后,第二本诗集出版已是20年后。
《孤独国》出版时,他已经从流浪摊位,移至武昌街明星咖啡馆门口摆摊,这一摆就是20多年。
这个摊位上有高三尺七寸,宽2尺五寸的书架子,在书架下,摆放着4个榻榻米。这一切便是他在闹市中的桃花源,闹市中的孤独国了,他即是这里的国王。
04
遇见南怀瑾
皈依佛门
在那里,他遇见了自己的佛法老师——南怀瑾和道源法师。
每晚他都去听南怀瑾讲经,书摊也照摆着,有人买书就自个从书架取书,自个将钱放进小框里。
他很尊敬这两位老师,也很信奉佛法,后来皈依佛门。
因为佛法讲做人的根本也讲做人的高度,不然就会如同南怀瑾所说的,“世界上任何人,一辈子只做三件事,不是自欺,就是欺人,再不然就是被人欺。”
想在沉浮世事中看清,要学会用另一双眼睛。
周梦蝶用佛法那双眼睛来反观内照自己,那样对自己真诚的观照,让他渴求半生的自由有了一条光明大道。
他把自己的生活降为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最低处,在书摊上打坐,潜心向内,以他唯一拥有的一具肉身抄经。
称蝴蝶是花的灵魂,会回到花的身上寻访它自己。
吃饭极慢,近似于一粒米一粒米的咀嚼,因为不这样,就领略不出一粒米和另一粒不同的味道。
多年在闹市,却过着严持戒律的苦行生活,让他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凭空创造出孤山寒寺的寂静来。
1996年,周梦蝶探亲。老家却早已是人事皆非、亲人不在的天人永隔。
1999年,周梦蝶获得第一届台湾文艺奖获。即便这样,也难以改变落魄的生活面貌。
2011年问世的文化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使读者开始熟悉周梦蝶。
导演陈传兴说,“余光中的灿烂映衬着周梦蝶的落拓,大历史造就的流民之行踪浮沉的逻辑,是否便是周梦蝶念念不忘的因果。”
学者陈芳明认为,周梦蝶的诗歌延伸了中国禅诗的精神,将“意在言外”的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诗集《孤独国》与《还魂草》,已是台湾现代诗的经典。他是熔铸传统与现代的最佳典范。
他的诗作融入了道家、佛家禅宗乃至基督的宗教情怀,同时他的诗行充满留白,可以容许读者填补大量想像。
他诗作的现代性所闪射出的,是东方古典的睿智与玄妙,使其作品以特有的色彩和韵味,开放在台湾甚至整个中国的诗坛上,成为中国现代派诗的一朵奇葩。
2014年5月1日,诗人因肺炎并发症,在台北病逝。
这个毕生追求“庄周梦蝶”之道的台湾诗坛巨擘,以94岁高龄“化蝶”而去。
龙应台吊唁时表示,因为诗,让他孤独单薄的身影有了态度,称:“他的文学,他的人格,他坚毅而淡泊的态度成为台湾的一面旗帜,代表的是美,是心灵的纯净与深邃。”
他带着生的孤独,去追寻存在的意义。笔下孤独的绚丽,满是年岁的痕迹。
他爱着这孤独,也渴望摆脱这孤独,而后在这往复不止的长河中,步履蹒跚,青发也沾染了风霜。
他苍茫的一生,在孤独里来,在孤独里去。他心底曾藏着明镜,也体悟着菩提下的禅意。那街旁售诗的小摊,他终日巍峨的静坐,叩求佛意的洗礼,亲吻孤独的真意。
孤独国,却住着渴望摆脱孤独的国王。他聆听着苍山负雪,却言诉着心中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