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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炙集》未收王渔洋诗问题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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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炙集》未收王渔洋诗问题考辨

当前为止,认为《吾炙集》曾收王渔洋之诗者,除王氏自己外,近代徐兆玮、今人朱则杰等。其所据文献仍为前面我们引述的王氏自道之语。而王氏听方文讲有入选之事,并未亲眼见到钱谦益有采录王诗之作入诗的史实。那么,方文所言是否属实呢?我们认为不当为妄言。一方面,方文与钱谦益不但有交游,而且当知《吾炙集》所选内容。据钱谦益的《送方尔止序》所云:“点定《嵞山诗》一卷贮《吾炙集》中。尔止视而笑曰‘针师之门故不妨有卖针儿也。’余益自信为不诬矣。”可见,现存的《吾炙集》中虽然没有方文的诗作,方氏之作的确是入选的。另一方面,又据方氏《石塔寺怀僧介立》诗小注云“牧斋先生《吾炙集》选介立《江行草》数十首,极推之”知,方氏不只见过王士祯诗曾入选,僧介立诗作也有入选。这就说明,方氏所言不当为假。

  既然如此,现传的《吾炙集》中为何无王渔洋诗呢?对此问题,近代常熟人徐兆玮于《虞山丛刻》(光绪丁未1907年)本《吾炙集》跋语中指出:“集中无渔洋、梅仙、鄮山、庭表诗,毋乃与虞山选诗之旨不合,始取之而终舍之欤?”然而我们认为这种“始取而终舍之”说法还有不妥之处。由前文知,方文、僧介立也存在被采入《吾炙集》证据。另外,据钱氏《陆敕先诗集序》所提及的《吾炙集》问题以及“将不能致师于敕先,而又以贩针罪我乎”诸语来论,《吾炙集》中当还收有陆敕先(贻典)之诗。这样,经钱氏所选诗人当不止21家,若含王渔洋在内,迄今可知者凡28家。现存《吾炙集》中不见周容(茂三)、方文、僧介立、陆贻典、钱嘏等人诗作,若仅从初选后删来解释说不通。又现存的《吾炙集》失收者除王渔洋外,其他六家钱谦益均明言采入,唯不曾明言采王渔洋诗作入《吾炙集》。于此我们且不管因何缘由方文、周容、僧介立、钱嘏、黄与坚等诗作后来未见《吾炙集》,对此集未见王渔洋诗作问题有必要重新予以判断。通过考察钱谦益与王渔洋的人生经历、诗学观以及政治态度等情况,我们认为,王渔洋诗作被采入《吾炙集》的可能性虽然有,但根本未收或被舍弃的可能性极大;并且现存版本并不是钱氏最终定本,而是初选本,故不能出现王氏之诗。其缘由主要有四方面。

  其一,王渔洋的身份、诗学宗尚等不合《吾炙集》所选的作家与作品实情、选诗体例与标准。一方面,此集所收以明遗民为多,并且为流落江湖的诗人或未有功名者。其目的也有怀念故朝之意,除钱曾、龚鼎孳等人外,皆明亡后不仕。而王渔洋则为新朝进士,若入选自然不宜。另一方面,此集所收诗作不少是杜甫“诗史式”之作,而“渔洋不喜杜诗”,已成为三百年来文学史上的一桩公案(此点可参见孙之梅相关著作)。如王氏28岁(1661年)拜见钱氏时,钱氏就劝其“勿以独角麟,媲彼万牛毛”;为王氏诗集所作序中也指出其诗“文繁理富,衔华佩实”,当以杜甫为“金丹大药”,“洮汰其症结、祓除其嘈囋”(《王贻上诗序》,《牧斋有学集》卷十七)。这样,被采入的可能性就不大。

  其二,王氏的诗风不合钱氏《吾炙集》的选诗体例与标准。钱氏《吾炙集》虽仿《箧中集》之例,然由其《丙申春就医秦淮》(《牧斋有学集》卷六)诗“河岳英灵运未徂,千金一字见吾徒。莫将搏黍人间饭,博换君家照夜珠”诗后小注云“澹心方有采诗之役”知,钱氏也当有效《河岳英灵集》之意。钱氏《族孙遵王诗序》也有“能诗之士所谓节缩者,川岳之英灵”之语。《箧中集》的作者多“无禄位”“久贫贱”,编者元结反对流行的“拘限声病,喜尚形似,且以流易为辞”(《箧中集序》)的诗风;《河岳英灵集》则倡“远调”“恶华好朴,去伪从真”,反对“无兴象”“贵轻艳”之作。钱氏于《题交芦言怨集》中明言,所采者“多偃蹇幽仄、么弦孤兴之作”,而“通人大匠之诗,铺张鸿丽,捃拾渊博。人自以为工,而非吾之所谓自然而然者也”。钱氏既然仿效此二集,则当时王渔洋的进士身份与崇尚“淡远含蓄”、故为“神韵”显然不为钱氏所许。王氏初学的诗风与钱氏要求的不同,更与现存《吾炙集》中他人诗风有异。这也是钱氏有可能并未收王诗的理由。

  其三,钱氏《吾炙集》选取方式、目的与王氏所想不同。一方面。钱氏“吾炙”一词,已明言为自己亲炙,自为“针师”。“炙”的表现为点定或评阅,对象为所见的门人、友人的诗作。如对钱曾、许友等人诗作,均曾有评阅。而于王氏则仅有赠诗与写序,且序中也并未有揄扬、“吾炙”之意。自然有不被采入的可能。另一方面,钱氏已明言此选无“雌黄”之意,入选其中者并非荣耀。钱氏《吾炙集·序》已言:“正欲摘取时人清词丽句,随笔钞略,取次讽咏,以自娱乐。”(见《吾炙集》钱曾诗后所附钱谦益跋),此言实为隐藏真实的“遗民心态”。王氏误以为有高下之别,对此看重,遂将方文所言当成事实。

  目前来看,现存《吾炙集》当为钱谦益的初选本,不是1662年钱氏重订之本(据金鹤望《钱牧斋先生年谱》),故即使选有王渔洋诗,也不可能见到。由1656年钱曾所作《秋夜宿破山寺绝句十二首》钱益谦题辞以此诗为“压卷之作”判,此年秋钱氏已基本选定《吾炙集》(若无其他选好的诗作,何来压卷之说)。由钱氏《题交芦言怨集》所言“余年来采诗撰《吾炙集》,盖兴起于尊王之诗,所至采掇不能盈帙。……余自此事翻内典,不复论诗。此集遂辍简矣”知,钱氏编撰《吾炙集》曾停止过。而由钱曾笺注《牧斋有学集》卷八《金陵杂题绝句》第十五首“吾炙新编不汝欺”后钱曾注已引过《吾炙集·序》,这说明此时《吾炙集》已完成初选,钱才有作序之行为。由“年来”一语判,其“辍简”与初成的时间当为1656年秋以后不长时间的1658年(据今人方良《钱谦益年谱》知钱氏《题交芦言怨集》作于1658年秋)。而现在所见钱谦益要采方文、僧介立、钱嘏等人诗作之语均在《题交芦言怨集》之后,则正说明金鹤望《钱牧斋先生年谱》认为钱氏1662年重订《吾炙集》可信。现在又由张继良跋语中知,所整理重刻的《吾炙集》,他比照王应奎(柳南)钞藏的钱曾钞本(此可由其中仍旧保存的钱谦益跋钱曾诗作之语知)与李竟宇藏“叶石君照牧翁原钞临勘阅本”。此版本最接近钱谦益原选。又据现代学者留玉《读“吾炙集”小记》(《古今》1944年第51期)知,还有周季贶藏钞本,赵藩光绪辛卯(1891年)钞后,交由唐百川怡兰堂于光绪壬寅(1902年)刻印。是本亦收诗245首,恰与后来光绪丁未(1907年)《虞山丛书》本补刻上许友107首诗后的数量相同。说明当时已存在两个不同的钞本,周氏所藏为全本,“虞山本”为完璧本。由此可断,当前流传的《吾炙集》不仅为钱曾钞本,还当是1658年“辍简”时之本,而非钱氏重订本。且钱氏重订本,很可能未成形,因为两年后1664年钱氏即病逝(此据1663年所作《送方尔点序》“今年癸卯〔1663年〕自金陵过访……余衰残荒耄,病卧一榻”之语可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重新采选添加的《吾炙集》正好毁于绛云楼之火。因此才不见方文、周容诸人诗作,自然更不会见到王渔洋之诗。